剑尊失忆后+番外(130)
“后来我爹看上了一匹绸缎,那绸缎的料子和做工都极好,带回他们那里卖,说不定能卖给王族。我爹想买下这匹布,可是差了三贯钱——三贯钱,他可以卖自己的驮马,可以卖自己购置来的中州药材,可他一样都舍不得,他唯一舍得的,就是我娘。”
尸骸夫人不紧不慢地叙说着自己的过去,以前她可不会跟白魄说这些。
白魄把她从山洞救出来后,问她还有什么亲人,女孩只会暴躁地喊——“死了!都死干净了!一个都不剩,全死光了!”
女孩就像野生的狼崽一样阴郁暴躁,甚至一开始都不吃熟肉,直接拿着生肉就啃。
白魄被这狼崽似的女孩惊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甚至还有一丝厌恶。
他想甩掉女孩,就在女孩睡觉的时候跑了,日子过得逍遥舒服,也渐渐将山洞里的事抛到了脑后。
却没有想到一年后,那个狼崽似的女孩能找到行踪无定的自己,还靠着一双赤脚,走完了八千里路。
女孩瘦得形销骨立,睁着一双血丝遍布的眼睛,说:“你是修士,我想拜你为师。”
白魄错愕地看着面前人不人鬼不鬼的女孩,说:“你……凭什么认为我会收你?”
女孩深深看了他一眼,“你可以考虑。”
白魄笑了,“那我可要考虑很久。”
“你考虑吧,我可以等。”女孩说,她看了白魄一眼,然后转身,直接跳进了身后的湖水。
湖水荡开层层涟漪,那时还是春天,水面上波光粼粼,漂着云霞似的桃花瓣。
女孩泅到湖心,倔强地望着岸边的白魄,眼神里透着一股恶狠狠的意味来。
她低头一跃,钻入了湖底。
那时湖面上还是云影波光,春光融融。
寒冰小地狱中,小舟还在漂满碎冰的湖面上艰难前行,呼啸的狂风将它吹得左摇右摆,白魄用来堵住破洞的衣衫也被水流浸透,船底又涌进了不少水流。
狂风呼啸,飞雪连天,身边都是恶灵的惨嚎,漂浮在冰湖上的小舟如一片又轻又薄的树叶,上面的白魄和尸骸夫人就像树叶上随时会坠入湖中的两颗露珠。
白魄浸在冰冷刺骨的湖水中,想他们是如何走到了这一步。
尸骸夫人还在梳理手中的傀儡,说:“我爹想要那匹布,又缺那三贯钱,就把我娘卖了,卖了五贯钱,所以我娘喊我贯儿。”
贯儿,白魄从湖水里把快要溺死的女孩捞出来后,她就抓着白魄的衣襟说:“师父……我叫贯儿……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师父了,你考虑过了,不能反悔。”
白魄想,他的时间都用来捞人了,那里有考虑这些,而且他什么时候同意过!
但女孩抓着他不松手,已经在连声喊师父。
他就这样莫名其妙的,多了一个徒弟。
徒弟脾气不好,他一个师父当得跟个孙子一样,晚上做梦都在想怎么摆脱这个祸害。
但是贯儿跟着他,一过就是十年。
“我娘跟着我爹,唯一的好处就是学会了胡旋舞,她被卖后就在酒坊里跳舞,经常有人欺负她,那些人会在她跳舞的时候扯她的裙子,对她唱——蝴蝶蝴蝶,来我家中,入我梦中。”
尸骸夫人顿了一下,原本在梳理傀儡的手变得青筋暴起。
她的面容还是无比平静,只是眨了几下眼睛,眼前浮现出许久之前的场景。
还是一个小孩的贯儿躲在窗后,从窗户的缝隙中朝外张望。
她像是栖息在黑暗中的猫崽不敢出声,只敢张着一只惶恐无助的眼睛,往外面群魔乱舞的世界看上一眼。
她看见了娘亲微笑却带着哀伤的脸,还有她不断飞旋的洒金舞裙,她在地板上像一只美丽的蝴蝶翩跹。
然后舞裙被撕扯开,像是蝴蝶被撕开翅膀,只余下里面蜷缩的身体。
有人在敲着酒碗唱:“蝴蝶蝴蝶,来我家中,入我梦中。”
娘亲就像一只被撕掉翅膀的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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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贯儿
娘经常跟贯儿讲,这世间除了钱,就没有什么是靠得住的。
那个杀千刀的胡人能为五贯钱卖掉她,她也能为了五贯钱卖掉贯儿,不,甚至不用五贯,她只要三贯。
三贯钱,她就把贯儿卖给了一个年过半百的商人。
贯儿被商人带走的时候,娘还在反复数着那三贯钱,来回地数,恨不得要把每一个铜板上刻着的花纹都数清楚。
她甚至都不肯回头,看一看自己将要远嫁的女儿,还有她身边足可以当她祖父的丈夫。
贯儿被商人带走,做了他的第七房小妾。
商人不常回家,宅院中又不安宁,不过商人不缺钱,对她们也很大方,就像对自己养的小猫小狗那样大方。
他给贯儿买了很多首饰,又给了她很多钱,贯儿每日里数她的首饰和钱,一遍遍的数,翻来覆去的数,白天晚上都在数,数得整个人都魔怔了,每日里只抱着她的钱箱。
服饰她的婢女不小心打碎了一个镯子,贯儿就发了狂,拿着拨弄碳火的铁钳狠狠抽到婢女背上,差点把人活活打死。
商人制止了发狂的贯儿,买来了更多镯子哄她,贯儿只是抱着镯子的碎片哭,说这值好多钱,值好多的三贯钱……
贯儿在一次出门的时候,又见到了她娘。
只两年没见,娘就憔悴了很多,跳舞的地方也从热闹的坊市换到了乡下的酒肆。
贯儿去给她娘捧场,给她扔一枚又一枚的铜钱,叮叮当当的钱币落在她已经变得灰暗的舞裙上,娘亲对她笑着,嘴唇在不停颤抖,笑得像是哭。
你活该。贯儿恶毒地想着,你活该这样,你把我卖了三贯钱,老了就连三贯钱都赚不到。
她带着娘去爬山,其实也是炫耀自己如今的排场,还有自己一身的珠宝首饰。
热气腾腾的暑天里,贯儿坐在轿子里,娘在外头走着,顶着头顶的烈日,汗水逐渐染湿了娘的衣衫,在她身后泅开一大片水渍。
贯儿在轿子里扇着扇子,无动于衷。
娘也不说话,沉默在两人之间隔出一条宽阔的河流,只有贯儿浑身的珠宝首饰在叮当作响。
直到他们在山上遭遇了魔修,魔修将所有人都抓去了他地底的洞穴,将人当做牲畜□□残杀。
贯儿在黑暗中听着外面的惨叫,还有魔修尖利可怖的笑声,害怕得脑中一片空白。
娘把她拖到了洞穴最深处,捂着她的嘴,不让她因害怕发出声音。
娘甚至找来了清水,洗干净了贯儿脸上的血污。
地底的人间炼狱中,她们才像是一对寻常的人间母女。
娘小声地告诉贯儿,她每月都会去庙里烧香,求菩萨保佑贯儿那便宜爹做什么都赔钱,最好赔得底裤都不剩。
她还说很想她爹娘,只是一直不敢回去,怕给她爹娘丢人。
她说她一直都不喜欢贯儿,只是也不能让贯儿跟着她混日子,一直混下去,估计贯儿也跟自己一样了。
那时来赎买贯儿的除了商人,其实还有一个品貌不俗的青年,想娶贯儿回去当续弦,还说会好好待贯儿。
只是她不喜欢,看着青年就想到贯儿的便宜爹,想到贯儿那便宜爹,她看贯儿也分外不顺眼,干脆就将贯儿嫁给了商人。
还有贯儿那天给她扔钱的时候,她心里都恨死贯儿了,想着老白眼狼的女儿果然是小白眼狼。
娘问贯儿恨不恨她,贯儿点了点头。
她们藏在尸体堆里,娘一直在絮絮叨叨的跟贯儿讲话,不过她讲话就是在抱怨,抱怨贯儿的便宜爹,抱怨她的那些客人,抱怨贯儿是没良心的小白眼狼。
魔修有一次来抓挠尸体,长着蜷曲指甲的手指钻进尸体堆里,拽住了娘的脖子。
贯儿想尖叫,马上被娘亲捂住了嘴。
贯儿看不到娘的样子,只能感觉到娘亲的手,留恋地抚过她的脸颊和额头,轻柔得像一片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