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夫君他眼盲(40)
他抹了一把泪,继续说道:“叔祖也不能为你们做什么,你就把这些银子收好,就当是叔祖的一点心意。”
施叔祖如今没有活计,全靠朝廷每年补贴老兵的一些微薄银子和堂哥每年给的赡养费,施玉儿摇头,被冻的通红的鼻子忽然间一酸,喝了一口面汤,不去接那荷包。
“傻孩子!”施叔祖将荷包往桌上重重一搁,怒声道:“才方成家,就连叔祖的话也不听了吗!叔祖让你拿着你就把这个荷包拿好!”
施玉儿眼角沁出一滴泪来,心间满是酸楚,大口吃着碗里的面条,却止不住哽咽出声,她没有爹娘了,世上只有叔祖是亲人。
“叔祖……”
施叔祖伸手将她面上的泪痕擦去,叹道:“好孩子,以后好好和那沈夫子过日子,你们好好的,你父母在天有灵也会欣慰。”
那荷包里没多少银子,拢共三两半碎银,施玉儿将碗洗后便去了沈临川房中,她的双眼和脸都是通红,都一阵阵的泛着痛。
“你把这个荷包收起来,”施玉儿将昨日剩下的银子和叔祖给的银子收到一起,递给他,“我们等雪小些后就离开,新租的屋子已经收拾好了,搬过去就可以住。”
她的声音里还有淡淡的哭腔,由于风雪有声的缘故,方才二人在院里说的话沈临川并没能听清,也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他将荷包接过,同那个紫檀木牌放在一起,双手放在自己的身前轻揪着被面,然后启唇问道:“哭什么?”
施玉儿抬眼看他,将他的被子往上提了提,又转身去将他的衣裳拿出来,随口答道:“没什么,可能是想爹娘了。”
沈临川听人说过,她的父母因故身亡,他微动了动身子,背后的伤口隐隐作痛,启唇说道:“逝者已矣,生者何戚。”
“我听不懂你这些斯文的话,”施玉儿的声音传来,带着些哑,她借着日光将沈临川短了一截的衣袖缝补起来,将线头咬断后说道:“但我知道你大概是在劝我不要难过,我知晓你的好意了,多谢你。”
屋内只剩下剪刀剪断线头的‘咔嚓’声音,以及施玉儿偶尔被针戳到手指的‘嘶’声。
“缝好了,你穿着应该不会再灌风进来,”她将衣裳折好放到沈临川的身旁,顿了一下,问道:“需要我帮你么?”
“不用。”
因为自小服用药物的缘故,沈临川身上的伤都恢复的很快,他背后的伤如今已经有些痒意,开始长起新的血肉来,就算是穿好衣裳后又裂开也无妨。
既然他如此说,施玉儿自然不可能勉强,她只说了一句“换好衣裳后我们便走。”后便出了屋子。
施叔祖这两日为了她的事情四处奔波,且每到如此严寒天气便腿伤复发,疼痛难言,施玉儿不想让老人过多操劳,故而打算就她与沈临川两人走过去便好。
小半个时辰的路,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算短。
施玉儿搀着沈临川走在路上,他高大的身形为她遮挡了许多的雨雪,挡住了寒风。
拐杖在雪面捣下细细长长的洞,紧接着是二人一大一小的足印相伴而行。
施玉儿看见路边的稻草杆子上插着两文钱一支的糖葫芦,糖葫芦红彤彤的,面上的糖浆泛着诱人的光,她记得这种山楂的糖葫芦有些酸,里面的籽硌牙,还记得有时候糖葫芦里面裹的是葡萄或者是油柑。
有两个小童顶着扎的高高的羊角辫捏着四文钱过来,向小贩要两根糖葫芦,他们的脸蛋红红的,穿的圆鼓鼓的,就像年画娃娃一样可爱。
她的步子不自觉的慢了一些,似乎是想起来从前拿着娘给的零用去买糖葫芦的时候,目光中渐渐涌上一丝羡慕与愁怅。
沈临川的步子也随着她慢了下来,听见孩童嬉笑的声音,柔声问道:“你想吃糖葫芦吗?”
“不想,”施玉儿摇头,扶着他继续往前走,“只是见那两个孩子可爱罢了。”
她的话音顿了顿,余下的话卡在嗓边又咽了回去。
她就算是怀了孩子,也不会将那孩子生下来。
本来在如此天气下,租个驴车要好很多,但是此处路多又窄,租驴车走走停停反而更费力气,还要多费三十个铜板。
赶车人心疼驴子受累受寒,施玉儿顶着一张脸被风刮的生疼,却更心疼荷包里的银子。
她就是吝啬,但若是她不吝啬,怕她和沈临川都活不过这个冬日,要被冻死饿死。
“你怪我不租车么?”
她的声音很低,沈临川摇头,将伞又朝着她的方向倾斜一些,他的睫毛和头发上都是雪水,脖子上被施玉儿围了一条围脖,不止于让水浸到伤口处。
“不怪你,”沈临川知晓她的顾虑,定然不会因此小事而责怪她,“还有多久到?你冷么?”
“没几步路了,”施玉儿踮脚望了望,又扶着他走快了一些,“不冷,马上就要到了,我回家烧热水给你喝。”
‘家’这个字出来后两人俱是一愣,又很默契的都不再提。
二人进巷的时候,隔壁一家的门打开了一条缝,王嫂子望了一眼两人,又往屋内看了一眼,便将门关上。
施玉儿的足底已经湿透,她将门打开后便让沈临川将鞋袜脱了,而她则去厨房烧水。
他们买不起炭,但是所幸屋子小,不透风,两个人住也能熬过去这个寒冬。
冷灶生火难,施玉儿不住的打了好几个喷嚏,同时心中又开始算起这两日的开销来。
昨日她托施诚买了米面和一些肉菜回来,再加上调料和干柴,那剩下的一两银子便只剩下了两百多文钱。
听着锅里的水咕嘟冒泡的声音,施玉儿走到米缸旁看了眼,心里才觉得踏实些,白米买了二十斤,二百文,玉米面十斤,四十文,白面十斤,七十文……
主要的花销应当是在油盐和那两块猪肉上面,至于现在堆在墙角的那些萝卜白菜则要便宜很多。
施玉儿又是叹气,她将热水舀到干净的碗里,端到屋里后又用一个盆捡了两块灶里的炭端进去,尽管有些烟,但能取暖就行。
她来来回回许多趟,沈临川想去帮她,却每次都被按住。
施玉儿将热水端给他,然后坐在床侧,说道:“喝些暖暖身子,然后你便休息吧,我去做饭。”
被子很薄,夜里一个人盖一床的话施玉儿定然会被冻病,她仔细想了想,反正她与沈临川之间,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有何不纠结于此,反倒是惹得自己难受。
她将沈临川扶到床上坐好,将两床被子都盖到他的腿上,想说的话支支吾吾后便故作大方的说了出来,“被子太薄,你晚上定然是要同我睡一起的……”
这句话有些怪,沈临川似乎有些不自在的‘嗯’了一声,然后答道:“女子贪凉,你挨着我睡,不至于冻着。”
床小,被薄,无法。
今日是施玉儿的生辰,这是沈临川出门时施叔祖告诉他的,示意他做些什么来讨施玉儿欢心。
沈临川想了想,摸索着穿衣下床,然后缓缓走到院子前,问那卖花的小贩,“梅花多少银子一枝?”
“五文钱。”
小贩并未欺他眼盲,而是挑出一枝含苞最多的花枝给他,笑道:“梅花好啊,这个时节开的最好最文人墨客喜欢的就是梅花。”
他走街串巷许多年,知晓面前人也该有几分墨水在肚子里,便说道:“这梅雪争春未肯降,骚人阁笔费评章。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①。您瞧,有梅有雪,置于屋中观赏,岂不是美哉。”
但沈临川却并不是为所谓的观赏,他从怀里数出五枚铜板来,然后劳烦小贩替他挑一只绽蕊最多的花枝。
小贩有心劝,见他执意,便也将含苞的那枝收了回去。
沈临川是要将它献作施玉儿的生辰礼,若是今日含苞,生辰过后再绽放,那便也失了这枝花原本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