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夫君他眼盲(3)

作者:风吹起游鱼

言画一怔,倒也明白过来,后齿藏在唇间磨了磨,弯腰将人请进。

此时节气并不算太冷,屋外挂着暖阳,只落桃院临近水榭,院内常年漫着一股阴冷,虽可临窗望水面浮桥,但却不是一般妇人孱弱的身子可以受住。

施玉儿方踏入院门,那股刺骨的水上清风便拂耳而过,丝丝凉意直入心肺,她的身子不由得紧绷了绷,又走出两步才缓和些过来。

院中大堂内,窗门大开着,一着湖蓝色交领夹棉袄的瘦弱妇人正临窗饮茶,她盘膝端坐,腰下盖着一半旧石青色鼠纹软毯,面容在湖光水色的窗边显得灰暗。

榻上的小几上放着一红色手炉,并着两个兔毛暖手搁在一旁,右边榻沿坐着一个模样清秀眉眼带着三分薄傲的公子,正拿着铜箸拨手炉里的灰。

听见动静,那人将手炉的盖儿合上,抬起头来,见着来人,眸中透出几分喜意与惊讶,半伸出手来,忙道:“玉儿表妹,你怎么来了?”

这人是柳氏的嫡亲侄子,去年方中举人,未上三甲,现暂居于姨夫家中,等得来日济州若有闲职,也好就近得个闲便补上。

林子耀见她手中抱着一大摞抄本,面上露出疼惜,下地往前快走两步,要自她手中接过,柔声道:“玉儿妹妹,我来帮你拿。”

施玉儿忙往左挪了一步,避开他的动作,微垂下头,往堂屋走,到柳氏面前,才轻声说道:“不敢劳烦表兄,我自己来便可。”

二人虽说都是寄居府上,可身份却是有个天差地别,一人是开了三服因家中剩下了些钱财,才居在府上的小姐,而一人则是柳氏嫡亲,未来济州的某个官吏,举人表少爷。

施玉儿知晓这厮心中是个什么主意,可她却无意也不敢苟同,只盼着远远避开才好,不敢接近这位柳氏寄予厚望的侄子。

林子耀有些失落,双手在身侧虚握了握,望她纤细婀娜的背影,心头那丁点儿不悦又湮下,只剩下了满腔爱怜之意。

柳氏微微侧目,一双细长的眼在她抱着的一摞抄本上淡淡扫了一眼,细纹堆积的嘴角微扯了扯,笑道:“来了,快坐吧。”

柳氏清瘦,撑不起皮相,看起来有些常年枯坐的怨妇模样。

她畏寒,却不愿关窗,也不愿迁个旁的院子,说每日望一望水面孤岛远近朦胧,才觉得心安,淡泊,心中没有浮躁气。

落桃院,穿堂风,从湖上来,妇人易得阴病,且现在又近冬月,夜长风朔,侵入肌骨,日积月累,这浑身病痛便落下。

施玉儿在一旁铺着灰色软垫的椅子上端坐下,抄本置于膝上,敛眉静音,不多言语,乖巧安分。

林子耀左右望了一眼,顺着柳氏的目光望向澄澈的湖面,暖阳洒辉,水面粼粼,他凑近些,将换好炭的手炉放到林夫人膝上的软毯上,轻声问道:“姨母,还冷么?”

“不冷,”柳氏极疼爱他,此时面上多了几分温和,将手炉捧起,说道:“多亏你孝顺,日日来陪我,比你两个弟弟都要孝顺我。”

林子耀将窗子合起一半,替她掖了掖毯子,眉目间透出几分担忧,才说道:“姨母,令人将火盆拿来罢,当烧些暖暖屋子。”

柳氏心中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知晓他是不愿施玉儿受累,于是微微叹了口气,道:“那便拿来罢。”

她知晓自家侄子是相中了施玉儿的,但怎可惜这人是老爷留着日后有大用处的,不然给子耀做个妾室也未尝不可。

施府有位老太太,是施二叔的嫡母,而施玉儿抄写的这些佛经,便是给施老太太祈福用的。

不去佛堂烧,就在此处,在炭火盆子里,她不晓得这老太太有没有增些福,只知道屋里算是暖了不少。

因林子耀的缘故,柳氏并未仔细翻阅这些抄本,施玉儿躲了一遭罚,此时她望着火盆里星火跳跃,将自己一昼夜的劳碌燃烧殆尽,心中涌上了些闷,于是别过了眸子。

林子耀见她目光流转,端坐之下掩不住媚骨天成,忽然之间有些燥热,有些不自在的动了动,不住的往她的方向望去。

他的目光七分露骨,施玉儿一时间坐立难安,觉得好似火星侵袭,刺痛不已,只想赶快逃离。

见他如此,柳氏轻咳了一声,眉间微蹙,启唇沉声道:“你既然已经将抄本送来,便快些回院子吧,莫要在外多逗留,仔细凉风入体,届时多有不便。”

如蒙大赦般,施玉儿连忙告退,将那目光远远的甩在身后。

林子耀怅然若失般收回眸子,柳氏往他臂上拍了拍,柔声道:“姨母知晓你的心意,但你姨父留着她还有大用处,你且等等,等姨母再为你寻一个家世清白显赫些的女子做配。”

“莫要再在一孤女身上做功夫,”柳氏问他,“你可明白?”

林子耀有些心不在焉的点头,“姨母,侄儿都明白的。”

待话落,又寒暄几句,他告退,便连忙往施玉儿离去的方向快步追去。

落桃院往右的回廊而下,路过施府几位年轻公子上学的院子,有朗朗读书声传来。

这群半大的小子都好似在扯着嗓子读一般,用尽了全身力气,施玉儿来往许多次,从未见过他们如此规矩过。

但这个想法只在心中弥漫了一会儿便烟消云散,因为她见着一个逃课的庶出公子正在窗外探着脑,明目张胆,好似先生眼盲。

那庶出公子名施率,素来顽皮,不过十岁上下,仗着姨娘受宠,不少做些偷鸡摸狗混账事儿。

施玉儿本想快些走掉,却见那施率偏头,拉开手中弹弓往她的方向指来。

屋内读书声依旧震耳,沈临川站在学子中间,细细听着,忽然,他轻启薄唇,右掌轻抬,读书声便戛然而止。

他手里的木棍往第一列第二排的地方敲了敲,淡声问道:“施率呢?”

那被敲的小童憋到涨红了脸,眼见瞒不过,却见自家方才还在门口的少爷不见踪影,只能结结巴巴说道:“少爷马上便来,夫子莫要生气。”

沈临川面上看不出喜怒,陡然一望倒是温和,只学生知道,这先生打人板子是从不留情面。

那小童正心中慌乱,便见他以木棍探路往屋外走去。

作者有话说:

下午三点还有~

第三章

堂内气氛瞬间凝滞,小童们俱是大气都不敢喘,心脏随着着木棍在地面敲击的‘笃笃’声一下下跳动。

徐徐凉风推来粒粒桂花,浅浅日光穿过半开的雕花木窗,铺上矮矮书案。

稍几个年幼些的公子挤眉弄眼,默着站起身来,同自己身旁的伙伴比了一个手势,便都站起来踮足往外观望,心中燥热难平,期待着一场好戏。

期间没有发出一丁点儿的声音。

回廊枯叶簌簌而下,天际碧空如洗,一片澄澈。

施率的弹弓绷紧,上边嵌着一粒约莫二两重的石子儿,那是赵姨娘特意令人做了给他打鸟玩儿的。

若是打到人的身上,定然要肿起一个大包。

几只麻雀儿在树枝上摇头晃脑,拳头大的圆滚肚皮上生着细细的绒毛,两颗黑黢黢的眼盯着那绷紧的牛皮筋。

随着一声破空之响,雀儿惊起,啼鸣不止。

堂内顿时发出一阵浅浅的哄笑声,施玉儿闷哼一声,捂肩踉跄后退半步扶上树干,髻上鸦发轻卷,秀眉微蹙,红唇半咬。

她的肩上已经泛起麻意,暂未缓和,未察痛感,只如有重物而坠,片刻后才泛起如针扎般的痛楚蔓延。

施率大抵是觉得不过瘾的缘故,两臂伸开,唇上张扬起一个笑来,掏出石子儿方欲再射,却被木棍打了一下手臂,惊诧之余皮筋失力,回弹至掌间,顿时双眼涌泪,捂掌半蹲。

沈临川低沉平静的声音自他头顶响起,“施率,为何不上学?”

他右手中木棍轻离地面两寸,随着话落,便轻轻砸在地上,发出清脆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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