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王爷又病了(23)
屋里燃着灯,狼藉已经打扫干净,只是没来得及换上新的,衬得尤其空荡。
赵敛目光落在案几上,那里只有一盏灯烛。本来还该有一个瓷盆,里面有一条爱在半夜吐泡泡的小鱼——只是现在唯有地上未干的水渍。
灯烛的光好像活了,丝丝缕缕涌向赵敛,顺着他皮肤的肌理深入血管,钻进骨髓。
赵敛成了一团腐肉,蛆虫在他的皮肉里蠕动,吸干他的血液,又爬向他的骨缝。那些腐蛆有铜铁般的利齿,将他的骨头啃食得千疮百孔。
他的内里被吸食空了,只剩一层腐臭的皮囊。
这皮囊还算柔韧,任腐蛆怎么钻咬啃磨,都不曾破烂,给他留了半点体面,没把他腐烂发臭的内里昭之于众。
只是蛆虫将他蛀空、被他喂得肥大无比尚不满足,张开带着血肉残渣的口器,意图将他整个人吞吃入腹。
密密麻麻的蛆好像找到了出路,一股脑涌向他的食道。
赵敛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骨肉都在疼痛,它们好像有了自己的生命,恐惧绝望地尖叫着。尖叫声刺入赵敛耳膜,折磨着他为数不多还算平静的地方。
有什么东西一拥而上,堵住了他的口腔,呼之欲出。
他明明难以喘息,却闻到了刺鼻的腐臭。
赵敛双拳一下又一下,死命捶在床上,发出一阵阵闷响,最终还是难以自控,掐住自己的脖子,企图杀死恶臭的蛆虫。
“王爷?”
素兰好似听到什么声音,轻声唤了一句。
那群蛆虫仿佛羞于见人,瞬时就消停了。
赵敛蓦地松开手,弓起身来喘着粗气,犹如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没听到回答,又忍不住担忧,素兰便想进来查看一番。等看清床上场景,不由呼吸一窒。
“王爷!”素兰赶忙跑过去扶起赵敛,给他垫了个软枕,这才腾出手来顺气。
“无碍。”赵敛抬手制止素兰,独自倚在床上喘息。等呼吸平复了,吩咐道:“点上香薰。”
素兰略显诧异,赵敛素来是不爱点香薰的。不过没多想,手脚麻利地找出香薰点上。
在淡雅的清香中,萦绕在赵敛鼻尖的恶臭逐渐消失,那股作呕的感觉也慢慢压下。
赵敛失神地望着袅袅升起的白烟。他赵敛是个烂人,从内到外,烂透了。
本就是个短命的鬼,何苦蝇营狗苟偷生十几年。十年前他就该死,死在周军的长枪短刃下,抑或者葬身兽腹,若干年后化作一滩烂泥,运气好还能养出一株花来。
阮朝青又何须救他一命?
如今倒好,仗着阮朝青纵容他,什么浑话都敢说了。
赵敛想,他要死就安安静静地死了,也不入皇陵了,乱葬岗一扔,几场春雨过去,也便尘归尘土归土了。
至于阮家的祖祠,不敢肖想了。
素兰端来清水给赵敛擦冷汗,见他有气无力地坐着,浑身半点力气都没有,不由心里泛酸。
擦洗完,轻声开口道:“王爷,奴婢给小鱼换了个瓷盆,这会儿在外间放着,可要端进来?”
闻言,赵敛轻抬眼睑,双目无神地望望地上还未干涸的水渍,久久未言。
等了一会儿,见赵敛没有反应,便想低头收拾水盆,暂且退下。
“明日早晨,着人送还南征王府。”
素兰手下动作一顿,随即福身,端起水盆离开。
然而那条鱼终究没能送回。
“阮老太爷让送回来的?”
“回王爷,正是。”
复命的下人俯身立在赵敛身旁,将所知的事情一一道来。
“南征王今日早朝时候,自请陪护肖大人前往北都赈灾,太上皇准了。”
赵敛独坐到凌晨,本想洗漱上朝,奈何无力起身,便告了假,倒是不知今日朝上还有这一出。
下人顿了顿,见赵敛没有别的意思,又道:“一下朝,南征王便点了兵马,前去追肖大人了——阮老太爷的意思是,他不会养,请王爷费心多养几月。”
“既如此,便送还云安寺吧。”
复命的人离开,赵敛枯坐着,面上并无波澜。
“素兰,更衣,本王入宫一趟。”
——
“儿臣恳请父皇恩准。”
赵敛长叩殿下,身子单薄,但任谁都看得出他的坚定。
太上皇揉揉额,见赵敛一动不动,显然心意已决,遂长叹一声。
“既然你意已决,为何还要来问朕?”
赵敛长跪,不发一言。
太上皇无奈,只得松口,“也罢。江南回暖,你只当去养病吧——这一个月,常去看望你母后。”
“儿臣谢父皇。”
太上皇挥挥手,赵敛也不欲多留,径直起身告退。
只是他走后,殿中一片寂静。
伺候在旁的老太监见状,张口正欲为太上皇宽心,话头一转却吞回了腹中。
齐王殿下此番前来,是恳请太上皇恩准他前往江南封地的。
自封王后,赵敛便没去过封地,一直待在京城。
如今只怕是知晓自己大限将至,不忍见白发人送黑发人。
只等一月后去了江南,若有殇,不入皇陵。
他一个没根的老东西,这档口也说不得什么。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不慌,善恶到头终有报!
第24章 酒馆
立春已经过了好些日子,京城还笼罩在寒风里,只是扑簌簌的雪比冬日略显温柔,薄薄一层,洒在高低不平的房子上,洒在冰层融化的江岸边。
江边的柳树开始抽条,春意葳蕤,凛冬却在渐渐枯萎。
宫女捧着早发的柳枝,欲为冷清的宫殿添一抹春味,在殿门口看见太上皇后,早已见怪不怪,只福身行礼便进殿去。
太上皇后春日就爱立在廊檐下,扬首望着檐角的燕巢,一望就是一个时辰也是常有的事。
这时候宫女太监是不敢说话的,也只有跟了太上皇后几十年的老嬷嬷,才能说上几句。
“娘娘,再过两月天气暖和了,春燕指定飞回来了。”
“飞回来?”太上皇后妆容得体精致,闻言似笑非笑地扬扬朱唇,“它伴儿都死了,还飞回来做什么?”
这廊下原先飞来一对燕子筑巢,宫人想清理干净,太上皇后给制止了。
去岁秋,在太上皇起驾去永寿宫前,里面的雄鸟不知被哪个宫人弄伤,没几日就死了。后来燕南非时,便只剩了一只雌鸟。
老嬷嬷道:“这雀儿有情义,怎么都要飞回来的。”
太上皇后觉着好笑,不欲多言,也没了看下去的兴致,转身回了殿内。
若真是有情义,早该一起死了,追根究底还是薄情寡义。
入殿没几刻,宫人来报齐王入宫请安。
赵敛方一进殿,太上皇后拧起黛色的眉,遥遥朝他招手,“敛儿过来母后身边——怎么几日不见,瘦成这个模样了?”
打眼一瞧,赵敛不是瘦脱了像是什么?脸上身上不见肉,面色也憔悴得很,唇色白得不成样子。
行礼后坐到下首,赵敛才回道:“这些日子乍暖还寒的,不小心受了凉,母后得多注意身体。”
太上皇后不喜,作出生气模样,“要母后说,敛儿先在京城养几月,等天回暖了再去江南也不迟。”
赵敛笑笑,不在这个话题上多费功夫,只胡乱搪塞过去。
太上皇后嘘寒问暖一番,又是留人用膳,又是着宫人烧上久久不用的地龙。
她总有话说,只是颠来倒去都是那几句话,总教人以为是为了不让母子俩之间冷了场面,才一反常态说这许多话的。
赵敛垂着眉眼,时不时应两声。
越到后面,母子俩的对话越像例行公事,翻不出新意来。
等太上皇后说累了,殿内才安静下来。以往这个时候,赵敛总会识相地行礼告退,不过今日还要用膳,便显得怪了些。
怪是怪,两人心知肚明,谁也没有挑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