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阮多娇(2)
阮萤初六岁时在宫内见过一次段沐宸,先后诞辰,她让兄长背她过石子桥,看见段沐宸孤零零一人爬树,摔倒也不见宫人搀扶,一次次跌倒又抹把脸继续,半张脸黄泥掺拌。
那年,段沐宸与她同岁,阮萤初粉雕玉琢的小脸皱起来,她最不喜衣裳弄脏,在兄长背上别过头,不愿再看。
都说三岁知往,阮萤初对段沐宸的印象离不开粗蛮二字,西南蛮夷颇多,他生性不讲究,和当地风土倒是搭配。那边的人最恨繁文缛节,遇事只求痛快,阮萤初偏偏要慢,还未到,她就要让段沐宸心生不满。
*
武场,段沐宸把长矛丢给身边武将,清风拿起手里的巾子凑过去要帮段沐宸擦汗,刚迈出一步就被段沐宸挡下,抽出巾帕,胡乱两道抹好挂在脖颈上。
因习武敞开的衣领,小麦色的紧致皮肤上线条暗影随着呼吸起伏,段沐宸大咧咧跨坐在木桩,努努下颌让清风接着说。
“王爷,每日府里都来五六辆马车,随从一二十,如何安排他们?”
“人住下,他们要什么给什么。”段沐宸整个人晒在日头里,仰着头打量飞过的燕雀,眉宇似鹰,透出扑食前肆意周旋的倦意。
清风应下来,要退的步子犹豫后又站定,讪讪开口:“王爷,该去迎一迎王妃了。”
见段沐宸不说话,清风当他同意,“奴才下去准备。”
段沐宸后颈皮肤灼烧,他把注意力放在云片,放在兵器,心底翻腾的恶心感压不下,明明已经远离数栽的是非之地,还是甩不开任由他人定论的人生。
所有来自京都的稀世之珍,段沐宸有一套销毁原则。一是不评,无论赏赐何物,他不讲一句好坏。二是不看,千里迢迢的到来,再灰溜溜存进库房。三是不用,库房修建的雕梁画栋,门锁如同封条,只进不出。
可这回来的是人,圣上赐婚,阮相书信三日一封。信中初看只是关怀备至,嘘寒问暖的热络,封封连起来步步紧逼,阮相既是同他示好,又警醒他断不可怠慢王妃。
段沐宸要想留住西南这方清净安稳,对阮相千金除了不评不看不用还要不怒,他方才把清风的话听进去了,清风自然知道,他即便不讲,也要做这件事。
清风手脚麻利,打点好府中接待事宜,备好车马午后就能出发。
按圣旨下来的日子,阮萤初已经过来近一个月,明后两日定会进入西南境内,从典州进,他从里州出发去迎,恰好能在入西南境后接到人。
段沐宸赶到典州时,阮萤初的车马没到,他又等候五日,仍未见到前方来报的身影。
段沐宸喝干清风端过来的茶,“回里州,在王府门口迎也一样。”
“王爷,万万不可。”清风跑上前拦住段沐宸,关好门窗,还想暗暗劝言被段沐宸打断。
清风担心他,阮相朝中眼线遍布全州,他置气一走了之,一旦有人从中作梗,再构陷他抗旨。
段沐宸了然,只是典州日日下雨,他五日长居屋内,浑身不自在。随行的还有一半阮相派来的家仆,小姐长小姐短般安置忙碌等着阮萤初到来,连他也被眷顾伺候到一日五食,餐餐不同。
“本王走,你们留下。”段沐宸来去自由,受不惯一举一动都被人照顾的架势,他让清风和他换了衣服,从后院牵出匹马,离开典州。
按他想的,阮萤初是故意迟迟不来,几十辆车马都到了半月有余,她身边只留有一车一仆,想的就是要他等,和他爹一样,爱耍架子。
段沐宸吩咐清风,人到了典州再给他飞鸽传书,他可以等,等到这个婚结不成都行,但要他日日宅在屋里,跟只金丝雀一样被人伺候,他受不了。
回里州的官道上都是眼熟的士兵,段沐宸特意选山路,他骑马的功夫了得,道路崎岖不平毫无大碍,还能快些到达府中,叫上两个武将上山打猎。
他想着,将缰绳拉紧,点了点马腹跑得更快,额前发丝打在两侧,嘴角泛起快意,身躯挺拔矫健,灰暗的天色难挡俊逸豪爽的面庞。
只见段沐宸猛然拉住马停下,声音越听越近,一位素衣女子噗通从路边草丛跪在他面前,边哭边说:“官人,奴婢见你是段王府的人,还请告诉段王救救我家小姐。”
段沐宸低头看自己衣袖上的星月纹,这女子竟认得,问她:“你是?”
“奴婢是阮大小姐的贴身侍女,我家小姐丢了。”
“小姐想在林州多玩几日,白天出门看变戏法,奴婢转头小姐就不见了。奴婢绕城找了一圈不见小姐,客栈里车夫被人灌醉,马车被偷了,奴婢只能边跑边问,想找王爷救救小姐。”素衣女子哭哭啼啼,脚下绣鞋渗出血,恳求段沐宸相信她。
段沐宸心下一沉,从腰间抽出鸣镝射向空中,转头对女子说:“你待在此处,会有人来接你。”
他勒紧缰绳,朝来的方向加快奔骑,林州是西南边邻城,不属于他的管辖范围,没有诏书他不能离开。听刚才的女婢描述,阮萤初消失有半天,再申请调令等待回音,只怕人危在旦夕。林州是出名的快活城,白日商贸络绎不绝,夜里纸醉金迷,酒肆舞房夜夜笙歌,看似浮华掩盖起来的是烧杀抢掠,富人无恶不作,穷苦百姓哀嚎遍野。
阮萤初凶多吉少,他去救人理所当然,心绪里生出的不情愿是他讨厌麻烦,阮萤初还没有到西南,都能在来的路上让他冒然前往邻地,显然就是一个烫手的麻烦。段沐宸思索后,很快决定就他一人去找阮萤初,像要平衡接踵而至的妥协,他找来一顶草笠,拉高衣领进到林州城中。
第2章
林州的花茶偏酸,小菜辛辣,阮萤初抬手凑到鼻尖轻嗅,又放下碗碟。
楼梯口的方向,变戏法的老头还没有回来,酒楼对面的巷子口,有两个孩童冒着脑袋看她,她朝他们笑笑,想让人放心,她一定要把被骗的钱拿回来。
阮萤初从小爱看热闹,林州城的戏法她在京都见过不少,都是障人眼目的把戏,今日却有两个孩子用给娘亲买药的二钱银子拿去变千两银票,人群散去后两个小孩得了假银票害怕不敢回家。阮萤初叫住变戏法的老头,对方看说不过她,只说让阮萤初在酒楼等候,他下去拿真银票上来赔罪。
林州有不少酒楼宿在楼下,价格比上房便宜,阮萤初叫俩小孩去后门盯着人,不信等不到骗子出来。
她晃着手里的杯子,四处张望中,一身黑衣戴草笠的男子在她对面坐下,头压得低,声音纯净爽朗却听出股闷闷不乐,“姑娘可是阮相千金?”
阮萤初见他有意露在桌面上的星月花纹,段府来的护卫,正好供她差使,“是我,去把楼下骗子老头抓来,我有话要问他。”
段沐宸没动,他来只想带阮萤初出城,不想横生枝节。
阮萤初坐等半天的性子消磨殆尽,盛气凌人站起来,“你们段王可等我好几日,你不去,路上耽搁的事就全算在你头上。”
阮萤初从不用主上这套施压下人,她就是要把平日不入眼的法子落人口实,段府就是她出气的口,她居高临下看那顶草笠正侧过身子打量酒楼。
下一秒,阮萤初手腕被用力拽住往外走,门口处两个卸马倒水的小厮冲向前来,段沐宸将她拉向身后,右手摸出腰间的佩刀,两个小厮看见刀鞘,退后两步不再为难。
“都红了。”阮萤初在巷口甩开拉住她的段沐宸,抬手鼓起两边嘴角,“胆大妄为,你们段王府真是没有规矩。”
两个小孩跑来阮萤初面前,帮她呼气手腕锢出的一圈红印,笑脸满怀喊她:“姐姐,姐姐,我们的二钱银子找到了吗?”
阮萤初被问住,抬眼看事情没办成的段沐宸,因为对上她的眼,慌忙把视线移开。
让段沐宸心生歉意的慌乱,绝不是看见翠珠华冠的富家女子不顾他人担忧坐在酒楼品茶,差使人趾高气扬耍大小姐脾气,他刚刚瞧见白雪凝脂的皮肤上一圈赤红的指印,听明白两个孩童托她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