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乱臣(113)
春棋虽是接过笔,思虑片刻仍旧迟迟未下笔,只是苦大仇深皱着眉道:“那是块白玉,看那水色瞧着便就像是上品,晶莹剔透的,拿在手里只觉得光滑细腻,纹样更是少见,但是那日光线实在太暗,我怕看岔了。”
白玉?
苏苑音面色凝滞,不管哪种白玉,都算得上是名贵,少则千两,多则上万两不止。
听着方才春棋的说法,那般成色的玉,单凭白慈在宫中当差的那点月银,如何买得了。
或许是宫中贵人赏的?
许是芸贵妃吧。
她点点头,放下疑虑将自己说服:“你且先画画看。”
春棋说好,当即照着那日记忆中瞧见的样子画了个大概,画完便就交给苏苑音去瞧。
苏苑音接过递来的画纸,看着那形似波浪起伏的纹路,倒是有些叫人似曾相识的眼熟。
她似是想到了什么,拿出了在匣子中好生收好的那块玉来比较,瞧着手里那白玉是纹样,似是云彩般流动蜿蜒,同春棋画的倒是有些许相近。
春棋凑近一瞧,有些讶异地捂住了嘴:“这纹样同小姐的这块同心佩好像。”
苏苑音走回榻上坐下,神色并不大松快,低喃道:“不仅只是像,倒不如说这玉,都是出于同一个工匠之手。”
春棋听罢,自是知晓自家小姐手中那块玉的来历,满脸的不可思议,又认真思索了一番,确定自己没有画错:“白慈怎会有这御赐之物?”
苏苑音眼神有些空,忽地就有些瞧不透眼前的迷雾。
贵妃在宫中经营多年,做事怎会没有半点分寸感,除了冠宠后宫一条,在没旁的什么事落人口舌。
将御赐之物转手送人这种事,即便当真是她做的,永曦帝会半分不察么。
还尚且先不论白慈待那玉时的那般紧张。
“小姐先莫急,即是贵妃娘娘信任之人,这其中必定是有原由的,不若待贵妃娘娘回来,我们再好生问个清楚。”
苏苑音抚着手上的同心佩,约莫是拿在手里久了,玉身再没那么凉,终是叫她感到安心了些。
“等等吧。”她低喃,是说给自个儿听的。
一切都已经计划好了,过了今日,萧阙便就再不必受困于永曦帝,即便是出了什么岔子,还有芸贵妃在那坐镇,怎会生出事端。
况且甘泉宫里有永曦帝的眼线,她不能乱。
春棋吐出口闷气,只觉得明明日头大好,却怎叫人觉得压抑得紧。
她忙甩甩头,看了看一直在失神的小姐,不敢说不吉利的话。
硬捱了会儿,苏苑音照例去了芸贵妃的宫里请安。
纵是芸贵妃此刻已经出了甘泉宫,但是该做的戏还是得做足。
只是见到青叶的时候,苏苑音还是讶异了一瞬。
她是芸贵妃的心腹,竟没同芸贵妃一道去。
青叶见了她,压低声音同她通气:“苏姑娘放心,现下白慈正陪在贵妃娘娘身边呢,白慈性子稳重,身手也好,萧世子那头定出不了什么岔子。”
苏苑音点点头,勾起点极浅的笑意。
青叶将人请到上座:“今日白慈不在,苏姑娘想喝什么茶,我来给姑娘备吧。”
“青叶姐姐难得清闲,就也别管我了,倒是青叶姐姐想喝什么茶,我给你泡一盏。”她笑道。
青叶听罢也笑笑,边说着边将人带去了茶房:“素来也听闻苏姑娘好手艺,那我便就也不推辞了,苏姑娘来瞧瞧想泡哪种便就泡哪种吧,我不挑的。”
“那就好,苑音定叫青叶姐姐满意。”她回道,信步跟着青叶进了茶房内。
茶房是侧殿专门辟出来的,地方虽是不大,但是茶具却很是齐全,东西也被白慈收拾得规整,粗略看去,瞧不出什么异样。
“这茶房平日里都是白慈在用,所有的茶都一并被归置在那边的架子上,苏姑娘可以去瞧瞧想喝点什么,我去煮水。”
苏苑音点点头,朝着青叶指的方向去,看了看那架子上的茶罐都贴着红底黑字,种类虽是多,但也好认。
她拿了写着西山白露的瓷罐,字迹瞧着滞涩,只像是初学,写得并不大流畅。
“这是何人的字迹?”
她没多想,不过随口一问。
青叶刚添好水,顺着声音瞧过来,待看清是什么时,了然道:“这是白慈的字呀,她前几日才开始跟着娘娘学字的,居然这么快就学以致用了,许是因着茶的品类多,为了方便辨认,白慈就想了这主意。”
青叶说完,却迟迟不见苏苑音作反应,随即又唤了一声,却只听见一阵碎裂的清脆声响起,是苏苑音失手打碎了茶罐。
“白慈有问题!”
她开口,话音中带着些颤栗,也来不及解释,只赶忙走到青叶跟前急问道:“芸贵妃此去就只带了白慈么?”
青叶瞧着苏姑娘神情严肃,半点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虽不知她为何会觉得白慈有问题,但是也严肃起来,正色道:“为不叫人起疑,贵妃娘娘就只带了白慈一人。娘娘曾有恩于白慈,必不能叛主的,想比是苏姑娘多虑了吧?”
苏苑音沉着面,一时间有多希望只是自己多虑。
可是她再没了说服自己的理由。
丑时将至,苏苑音坐在疾驰的马车内,看着漆黑一片的前路,脑海中突然只剩下一片空白。
手上突然一暖,她垂眸,是春棋伸过手来拉住她。
她紧了紧手心:“我应该早点察觉到的,那般叫她视若珍宝的白玉,那夜她书桌上的是永曦帝平素最爱用的云母笺,流畅秀丽的字迹中分明就有那永曦帝的名讳掩藏其中,分明识字,却刻意藏拙装作大字不识几个,叫人放松戒备,这哪里是可以放出去的饵,分明就是永曦帝安插来的眼线。”
“只怕今夜,要出事了啊。”她低喃。
南城门对面一茶楼之上,陆起束手立于萧阙身后,少有的带上了平日里使得最顺手的宽刀。
忽然又一道黑影落下,朝着萧阙行了一礼:“主子,属下方才已经见过侯川,他说一切如常,计划照旧,丑时一刻,南城门换岗时守备最松懈,届时便就可扮作守卫出城。”
萧阙长身而立,瞧着那戒严的南城门,没说话。
“嗬,主子这一手高明那,届时便就可光明正大的出城去,这帮孙子肯定还傻乎乎在城里晕头转向找人。”陆起笑笑,带着些戏谑。
他语毕,见没人搭腔,倒是也不恼,颇能自娱自乐。
片刻后,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萧阙回头,收起了些散漫性子。
见来的是乔装打扮的芸贵妃,几人都默不作声地退了下去。
萧阙转开头,又将视线放在了热闹的街道上。
到底是有些隔阂,虽是已经将误会消除,但终归是盘桓在心上十几载,仍旧还是做不到顷刻间就尚开心扉无所不言。
芸贵妃率先开口打破沉默:“你父王,他还好么?”
还是头一回,见他时自己不必刻意隐藏些什么,问出了许久便就想问的问题。
萧阙摇头,少了些反唇相讥,如实道:“不大好,日日以酒为伴,只想沉溺过去,已然是一蹶不振,再无往日是风采。”
芸贵妃转了转眼眸,想将升起的水雾驱散。
本以为他多少会说得委婉些,可是细想之下,这却也是她,此刻最想听一句真话。
“我对不起你父亲。”她道,带着些哽咽。
萧阙在忽明忽暗的光影中,沉默不语,他没法子回答这个问题。
芸贵妃扯了扯嘴角,似是早在意料之中,再没提这个话题,只道:“你此番回去便就再难回头,当真想清楚了吗。”
良久后,他才于静默中出声:“这个卑劣的皇权没有被倾覆之前,绝不回头,不死不屈。”
闻言,芸贵妃笑得再不似方才的牵强勉强,终是发自内心,笑得湿了眼眶。
“好样的,好样的,那你定要将那偏离的行迹归正,叫罪恶之人,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