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手的夫君跑走了(44)
太阳自东边升起,金辉洒向万里,远近生机一片,各家都开始了一天的除扫。
魏珩带着一身疲惫没入了人海里,而沈青棠则在太原的某处客栈里,昏睡了一天一夜,刚巧醒来,做好了梳洗。
秦颂手后别着一束带露的鲜花,心情颇好地从廊外走来,敲了敲她的房门。
“醒了没有啊?”他有些好笑地调侃道,“再睡你这脑子可要变笨了啊。”
沈青棠用湿布巾擦了擦手,思忖了片刻,轻牵起唇角,对门外的人道:“你进来吧。”
“那我可进来了。”秦颂也不客气,直接推门进了屋。
屋内陈设简单,远远看去,坐在桌边喝茶的女孩,面色虽依旧有些苍白,但休息了一天一夜后,也总归是比原先多了些精神。
秦颂撩起珠帘,边走进来边笑道:“沈青棠,你可真行啊,一天一夜,猪都没你能睡吧?”
沈青棠微微一愣,还有些没回过神。
大抵是太久没人这样和她斗过嘴了,感觉有些新鲜,又有些久违,就连沉闷的心情都像有了点苏醒的意思。
或许也是因为,这人是秦颂,她说话不用再那么小心翼翼,也不用再担心惹来什么麻烦,浑身都轻松了。
“你会不会好好说话,”沈青棠轻笑了一声,嗔怪道,嗓音还有些虚弱,软绵绵的,“街上随便一只狗,只怕都比你会说话。”
秦颂素来喜欢同她斗嘴,见她这么说,倒是找回了些熟悉的感觉。
不过眼下见她精神不济,便也不再多说了,拿过旁边的一张圆凳坐下,眼里不禁添了些心疼,“你这一路吃了不少苦头吧,不是自小晕船么,沈姨怎么放心让你一个人出来的?”
一提到这个事,沈青棠又有些难以启齿了,不过想了想,他们也总得要知道的,便有些为难地笑了:“她……”
沈青棠抿了抿嘴唇,垂下视线,捏起指节,声音还有些小低落,“我娘……她过世了。”
“……什、什么?”秦颂一脸惊愕,怔在原地许久都没有动作,像是在艰难地消化这个噩耗。
“不是,”他有些六神无主地站起身踱了两步,像是还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姨、姨她不是大夫么,怎么会……”
那个词秦颂说不出来,在他记忆里,沈姨一直都是清婉淡然的,只静待在家中阅医书,研药理,从未出过房门一步。
偶有什么人发了病痛,只要她略一出手,也必是药到病除。
但她从不肯旁人将她的消息透露出半点,只以籍籍无名的接生婆自诩,甚至连她的名讳,都只有他的母亲知晓,连他也是后来听母亲念叨时,才知道她是姓沈的。
可才只过去了短短数十载,若沈姨还在世,那也正应当是风华无双的年纪。
秦颂实在无法想象,那样一个好似谪仙般,隐于俗世的医者,怎会这样就香消玉殒了。也不知那在佛寺布斋祈福的母亲,若是听到这等噩耗,会如何痛心。
沈青棠自然也明白他心中的震愕,世人对医家最大的误解,便是无所不能医。可有些乾坤,自是神医也无法扭转的。
“我娘好像在有孕之时便落了病根,后来行医游历,著书撰经,也是耗费了不少气血,调养了几年后,便油尽灯枯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沈青棠勉强笑着安慰他。
于她而言,娘亲亡故一事,就好像一道旧伤口,只有划伤的时候,是痛得最撕心裂肺的,但过了数年之后,也早便结上痂了,这个时候再揭开,只会发现下面长好了一层新的皮,再不会那么痛了。
秦颂看她自己都这么虚弱了,还反过来安慰他,一时心里揪痛难当,索性也把一直别在手后的花束搁在了桌上,复又坐了下来。
沈青棠看到那花倒稍有些好奇,“嗯?哪来的花呀?”
“哦,买早点时顺路看到的。”秦颂随口一答,掩饰了自己花费的心思,又关切道,“那你坐船北上,是来寻亲的吧?日子那般不好过。”
“我……”沈青棠笑了笑,又有些难以启齿了,酝酿了许久,方攥着衣角开口,“我是来……寻我未婚夫君的。”
她看向他的眼神里,还隐隐含着求助之意。毕竟,京城那般大,只凭她一个人摸索着去北镇抚司,定是要走不少弯路的。
可若是熟悉燕京地段的秦颂愿意帮她,那便能省下不少力气了。
但她没发现的是,眼前这个心里藏着她的少年,在听到“未婚夫君”那四个字时,已然浑身一僵,所有久别重逢后的欣喜,以及那暗地里想要寻她欢心的心思,全都“嘭”的一声,骤然被风吹散了。
“你……”他僵硬地动了动嘴唇,“你已经谈婚论嫁了啊?”
沈青棠只当他是惊讶自己这么早便议了亲,也有些不好意思地交代道:“本来是的,但是中间出了点小的意外,嗯……”
她纠结了片刻,虽知道提起锦衣卫也不是什么好事,但为了尽早找到子钰,还是如实和秦颂摊牌了,“就是……他可能因为有点误会,被锦衣卫的人给抓走了。”
“锦衣卫?”秦颂一听,顿时惊得站了起来,末了,还以一种“看脑子像出了问题”的眼神,讶异又关切地盯向了她,“沈青棠,你不是被什么人给骗了吧?”
他双手轻轻晃了晃她的肩,满脸像看迷途少女的那种不敢置信,“你知道锦衣卫都抓些什么人吗?你跟这样的人扯上了关系,还要同他成亲,不是,人家锦衣卫不来抓你就是好事了,你还要去找他?”
沈青棠勉强笑笑,拍了拍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臂,“秦颂,你别太激动,其实……”
“你让我怎么不激动?”秦颂有些烦躁地踱了两步,疑问道。
但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还是压下了心中翻涌的情绪,缓了缓,耐心留下她可以表达的时间,“其实什么?”
沈青棠在地上划拉了两下脚尖,这是她局促时惯会有的习惯,“其实,我也不确定他是不是被锦衣卫抓走了,我就是想去看看,心里也有个数。”
她有些虚弱地弯起唇角,“如果他不在,那我也没地方去寻他了,我就在京里安顿下来。”
“如果他在,那我就看看……”沈青棠抿了抿嘴唇,还有些不好意思说出那异想天开的想法,“看看打点些银两,能不能将他给保出来。”
见秦颂的面色微变,像是又要发作,她又赶忙道,“不是,凡事总要试试嘛,如果他真的罪大恶极,保也保不出来,那我肯定也不会硬闯的嘛。”
“我就是想心里有个数,不管他下场如何,我可以接受,但我一定要知道,不然我心里总会胡思乱想的。你能明白我的意思么?”
她将含有期待的眼神投向了他,希望能得到他的理解和帮助,“我也不是没有考虑过,就一头发热坐船上京来的,我其实方方面面都想了很多。”
听她把话都说到了这份上,秦颂便是想拦她,也无从开口了。
可一想到她坐船颠簸,和现在这副虚弱的模样,都是为了一个被抓到诏狱里的可恶男子,秦颂心里还是像被细密的针扎着一样难受。
“……他就那般值得你这样做?”秦颂的语气有些酸涩。
沈青棠抿着唇,别过视线,有些为难地笑了笑,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行了我知道了,”秦颂深深吸了一口气,“我在京里认识做锦衣卫的人。”
沈青棠转过头,看向他的视线里,顿时蕴满了希望。
秦颂正色给她打了个警告,拿出了为人兄长的正经来,“不过,我们得要去先打听打听,有没有你说的这号人,如果没有,你就乖乖的,不准给我去北镇抚司。”
沈青棠看到了来之不易的希望,自是乖乖地一应点头。
“还有,如果他在里面获了死刑的话,你也别敢有那方面的念头,什么殉情啊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