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金鸾(98)
大约是秋穗将归,她心情极好,即使不耐,脸上也带着几分笑意。
奚旷嗯了一声:“你赏脸。”
桑湄挑眉,忍不住问道:“真是奇了怪了,你今日怎么如此好说话?”
“我本就好说话。若我不好说话,当年也不至于——”大约是约定过不再翻旧账,奚旷改口道,“夫妻一体,本就该和睦相处。望你也能明白。”
桑湄撇撇嘴,不再搭话,却也默认了与他一同去前厅用膳。
饭后,桑湄回到自己住的多景台。
问风听露上前问道:“桑姬可是要休息了?奴婢们帮桑姬把帘子拉上罢?”
桑湄的目光在二人间转了一圈,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又懒洋洋道:“出去了几日,房里的插花都败了,听露,你再去花园里剪几瓶来,最好是含苞的,还能多观赏几天。”
“是!”
听露退下了,问风则道:“桑姬还有什么吩咐奴婢的吗?”
“还真有。”桑湄含笑望着她,慢慢坐直了身子。
没来由的,问风突然觉得背后一毛,紧张道:“桑姬请讲。”
“除了一个抱春坊的珍珠膏,你还在哪些账目上瞒了我呀?嗯?”桑湄手指轻敲,染了蔻丹的指甲鲜艳如火,在乌木上静静燃烧。
这话问得轻飘淡定,仿佛只是在谈论天气,然而落在问风耳中,却不啻惊雷。
她呆立当场,甚至都忘了辩解。
桑湄又将她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遍,唇角笑意骤凝,一拍桌案,怒叱道:“主子问你话,是聋了不成?!”
与生俱来的皇室威严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问风只觉她比那些世家贵妇更为可怕,噗通一声跪下,当场就难以自控地颤抖起来:“奴婢……奴婢……”
“说话!”
问风又是一个激灵,几乎要哭出声来,下意识就道:“奴婢犯了大错!请桑姬饶命!王府中本有三个人负责采买,前段时间桑姬处理了两个嚼舌根的采买婆子,后来这采买事务便全落到了张娘子一人身上。因为桑姬初来通宁,对本地市价并不了解,所以看价目的时候会跟奴婢核实,后来这事不知怎么传到了张娘子耳朵里,张娘子私下就来找奴婢,想串通奴婢,在价目上瞒天过海……”
桑湄冷笑:“既是知道不对,为何又敢这么做?”
“奴婢也是一时鬼迷心窍……”问风垂泪,哽咽不止,“奴婢母亲已经病了好几个月,近来愈发不好,吃的药又贵,家中都不剩什么银子了……奴婢家里就一个奴婢和一个妹妹,妹妹年纪还小,在家照顾母亲,奴婢月钱都快要不够花了……那日张娘子来找奴婢,奴婢当时拒绝了,可后来张娘子又找了奴婢几回,说桑姬虽然看起来严格,但又出不去府,哪知道外面到底是什么价。何况那抱春坊的东西向来漫天要价,若非贵太太们和各家的采买娘子,谁知道到底多少钱?而且,也只是加了五两罢了,王府财大气粗,不至于在这上面计较……张娘子说,若是奴婢帮忙,赚来的油水就五五开,奴婢听了几回,就动摇了……”
问风哀哀哭道:“是奴婢有错在先,只求桑姬饶奴婢一命,奴婢做牛做马,都会报答桑姬的!”
她嘴上虽然在为自己求情,可心里却十分灰败,只觉得死期将至。对于王府这样的人家来说,五两银子确实不怎么样,甚至随手赏人都不止这个数。但她身为桑姬的贴身婢女,却还背主贪赃,打了主子的脸,这才是主子万万不能忍之事。
上首的人果然久久没有动静。
问风几乎是趴在了地上,柔软的兔毛蹭着她的眼睛,她又拼命把眼泪憋回去了,生怕弄脏了这娇贵的地毯。
“你说的,当真?”良久,桑湄才淡淡道。
“真,十万分的真!桑姬现在就可让人去奴婢家中核查!”问风猛地抬起头来。
座上的女子依旧一副冷然薄情的样子,道:“其情可悯,其罪难逃。你若是有难处,可以找人借,可以私下做些帮活补贴,也可以来同我求个恩典,偏偏你什么都不做,就做了最不该的那一件。你今日可以为着家人,背主瞒上,焉知来日又会不会为了什么别的人别的事,陷王府于不义呢?”
“奴婢不敢……”问风喃喃道。
但这话太过苍白,她连自己都无法说服。
但就在此时,却似乎有一点灵光闪过,她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脱口而出:“奴婢忽然想起另有一件事,还从未禀报过桑姬!”
“哦?”桑湄微微歪了下脑袋。
问风死马当活马医,飞快道:“奴婢要检举听露!”
“听露?”
“奴婢和听露同住一屋,有一回,奴婢夜里醒来,发现听露不在,奴婢还以为她出去解手了,结果好长时间都不见人影。奴婢怕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还去茅房找过她,结果也没找着人。后来奴婢回屋了,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结果第二天听露就在奴婢旁边,奴婢试探她,她还说自己昨夜睡得很好,都没上过茅房。后来奴婢留了个心眼,发现她时不时就往西面那个墙边第二棵树下走,鬼鬼祟祟的。过了一段时间,郑长史也出现了,也鬼鬼祟祟不知道在树下干了什么走。”
桑湄抚摸着自己的下巴,来了兴致:“你还发现了什么?”
其实问风也没发现什么更多的了,她若是离得太近,会被人察觉,所以她看不清那两个人到底在树下做了什么。她也曾去树下找过,但却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因此她才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就当不知道好了。
只是如今自身难保,可不得多吐露些东西,为自己博取一点生机吗?
这样想着,她便咬了咬牙道:“奴婢怀疑,他们两个有私情!”
听露正是妙龄,春心浮动在所难免,大多数人家府上,只要婢女不是对男主人动了心思,也没有哪家主母会特意下禁止不许婢女思春。只是如今听露这个暧昧对象,是郑长史,那便有些微妙起来了。
若她真的和郑长史相好,那郑长史又手握权柄,甚至连王府的每月度支都是他拟定的,这样的人物,稍稍动点手脚,说不定听露私下里赚的比她还多呢?而郑长史也勉强算是殿下的人,他与桑姬身边的婢女有了私情,殿下又知道吗?
然而,桑湄脸上却看不出是喜是怒,只是道:“你确认是听露和郑长史?”
“这奴婢还是认得清的!”问风道,“而且在他们之外,再没别人去过那棵树下了!”
问风说完,便满怀期待地看着桑湄,期待自己有检举之功,将功折罪。
桑湄垂眸思索片刻,倏地笑了一声,随即道:“当初那两个多嘴的婆子,是各打了二十大板驱逐出府,你如今犯的错却比她们更甚,我便是要了你的性命也不为过。”
刚燃起的希望又灭了下去,问风咬着嘴唇,万念俱灰间,又听桑湄道:“不过……既然你说你一家都是靠你养活,我也不愿无故背上三条人命。我这儿还有一条路,端看你选不选。”
问风愣住,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她是什么意思,忙不迭磕头道:“桑姬大恩大德,奴婢必结草衔环相报!请桑姬尽管吩咐,但能有用到奴婢的地方,奴婢在所不辞!”
桑湄起身,慢悠悠走到梳妆台边,从妆箧里取出一对耳珠。
阳光照耀下,珍珠莹润洁白,发出清灵的撞击声。
“你和张娘子都犯了大忌,不可能留在府中。但念你我主仆一场,又说了些我不知道的事情,这对耳珠就当我赏你的,你拿去当铺当了,即使掌柜压价,换个百两银子也不成问题。”
这对耳珠,原本是她打算出逃后当掉的,被奚旷捉回后,奚旷也没收走,依旧收在她这里。因为是幼年的赠礼,所以并不是什么极为罕见的珍珠,她确信它们虽贵重,但并不特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