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金鸾(94)
这都超出议和的范畴了!
这分明是想要冰释前嫌、重修旧好!
但这怎么可能?她现在愿意跟他好好说话,和平相处,不代表她就真的可以当做一切从未发生。
而且,她也并不在乎能不能得到他的原谅。时至今日,她也未曾有过后悔之意。当时那般境况下,要想不去和亲,只有自毁清白。不是他,也会是别人。
“我只是累了。”奚旷说着,遥遥望向无边的山峦。
“那就证明给我看你的诚意。”桑湄盯着他,“先解我的禁足,再把秋穗给我带回来。”
“解了你的禁足,你还如何博取潘夫人的同情?”奚旷话锋一转,“但也不是不能适当放宽。至于秋穗……也可以。”
桑湄愣住。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怀疑自己方才是幻听。
她本来就只是随口一提,讽刺他的虚伪,谁承想他竟然真的答应了!
还答应得如此顺利,仿佛就是在挖好坑等她往下跳!
“你怎么会连这也答应?你不是最害怕我和秋穗串通吗?还是说秋穗现在就在你手上?”
她急急开口,连珠炮似的提问让他眯了眯眼。
她也只有在事涉秋穗时才会如此急切。
“她不在我手上,但我可以想办法要回来。毕竟当时是礼部侍郎从我这里走了个人情,把她要走的。”奚旷道,“当初我把你和她分开,是觉得你们主仆二人心眼太多。但说到底,她也只是个听命于你的婢女,只要你答应我,往后与我勠力同心,不要再纠结往日恩怨,我就把她带回来。”
“好!”她果断道,“你说话算话,什么时候带她回来?”
“回王府后,我就修书一封,寄往礼部侍郎府。”
桑湄紧紧抿着唇,疑惑、担忧、期盼、雀跃种种情绪混杂在一起,令她有种入坠云雾的错觉。
如果奚旷真的说话算话,那答应他这些条件,也无妨。
不就是重修旧好吗?她若是认真起来,也不是不行。
反正奚旷又不能把她的心掏出来看。
她正胡思乱想间,就见奚旷忽然抬起手指,朝她比了个噤声。
她茫然望去,却见不远处的草丛里有什么东西一动,窸窸窣窣,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她睁大了眼睛,想要看清,却见奚旷悄无声息地翻身跃上马背,将长弓往她手里一塞,然后环住她的臂膀,以手把手的姿势,拉满弓弦——
一箭射出!
箭风如电,眨眼没入草丛深处。
奚旷驱动踏雪,踏雪小跑几步,停在了草丛边。
不等奚旷动手,桑湄已经迫不及待地先跳下了马,把草一拨,轻呼道:“原来是兔子!”
一只雪白的兔子躺在地上,被奚旷一箭贯穿,没了声息。
她把它捧在手里,折身回来,举到奚旷面前,喜悦道:“是兔子!”
“嗯,我知道。”奚旷垂眼。
怀里多了一个人,加上夜色草丛,终究是没有那么稳,射偏了一点点,破坏了完整的毛皮。
“帮我拔下来。”她指着兔子身上的箭道。
奚旷接过,把箭拔了,刚想说给它擦擦血迹,却被桑湄又夺了过去,捧在手里,放回了原来的草丛。
奚旷不解地看着她。
桑湄却道:“你下来!我自己射,我不信这次还射不到!”
奚旷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她想干什么,不由失笑。
原来还是对被人带着射猎心怀芥蒂,想要自己亲自玩一把。但又十分清楚自己的水平不可能猎到活物,所以就猎个死物过过干瘾。
他下了马,把桑湄扶了上去,又把长弓和箭囊递给她。
桑湄费劲地背好箭囊,拉好弓箭,煞有介事地眯起一只眼,瞄了半天,终于在手臂不堪重负之前,射出了一箭。
不得不说,她学架势还是挺快的,只是吃亏在力气上。
但这一箭已经比先前那箭靠谱了许多,看样子方向上也大差不差,只是有着草丛的遮挡,看不分明。
“去看看中了没有!”她探着身子,指使奚旷。
奚旷在心里叹了口气,走上前查看。
可惜,这一箭虽然力度、方向都不错,但就是没有射中,离兔身只有一指之遥。
“怎么样?”桑湄催促。
“中了。”奚旷捡起兔子,不动声色地分了两指拔出箭矢,借着身形的遮掩,扎进了兔子的后腿中。
“真的中了?”桑湄在马上晃了一晃,看得奚旷三步并作两步行到她身边,扶稳了她的身子。
他举起那后腿中箭的兔子,道:“确实中了。只不过力道有些欠缺,扎得不深,若它还活着,八成能负伤跑掉。”
“那也足够了!”桑湄喜滋滋地接过兔子,对着那个箭口看了又看。
她当然是看不出个所以然的,只是鲜少看到她如此纯粹的快乐,奚旷不忍心破坏。
“假以时日,说不定我也能成材。”她微笑起来,居高临下地瞧着奚旷,“届时,若是殿下有负于我,可要好好考虑后果了。”
有负于她……
他咀嚼着这个词,唇角渐渐露出笑意。
“我不负卿卿,但愿卿卿也不负我。”
“可我只不过是你的侍妾。”
“我也不会有别人。”
“你承诺过我,要让我做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夜风悄悄,他们二人在此进行着大逆不道的对话。
“是。”他仰望着她,缓慢又坚定地说。
她笑得愈发开怀,抱着那只死去的兔子,俯下身,与他额头相贴。她甚至不顾手上沾到的鲜血,抚摸着他的脸颊,轻声呢喃道:
“殿下,我桑湄这一生,心高气傲,除了最尊贵的那个位置,我什么都不要。”
作者有话说:
*出自贾岛《宿山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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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大约是今晚的一只兔子让桑湄生了兴致,总觉得自己还能再遇到点别的动物,因此奚旷说时候不早,该回去了的时候,她还不大情愿,还想在林子里多待一会儿。
“你不是说夜里也会有动物出没么?怎么到现在就只看见了一只兔子?”她嘀咕道。
奚旷:“这本就是碰运气的。”
桑湄叹了口气,道:“再往里面走走,行不行?”
奚旷:“再往里,路就没那么明显了,也容易有野兽出没。”
“你不会是怕了罢?”桑湄瞅着他,露出一个挑衅的微笑。
“是。”奚旷坦然答道,“我们两人一匹马,我怕遇到什么事,护不住你。”
“那你可太废物了。”桑湄耸了耸肩,“若是连这都护不住我,我又凭什么同你合作,又凭什么相信你许诺给我的将来呢?”
奚旷沉默了一会儿,道:“那你答应我,不要乱动。若遇到什么野兽,也不要逞能,我来对付即可。”
“好。”桑湄心道,白日里那么多人进来围猎,也没遇到几只野兽,这转了一晚上只有一只兔子,哪会如此巧。
眼看拗不过她,奚旷一夹马腹,轻声道:“驾。”
踏雪嘚嘚地跑了起来。
桑湄抓着马鞍,靠在奚旷怀里,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
树影婆娑,月亮被移动的树枝切割成一块一块的碎片,坠落进她的眼底。
也许今晚运气真的不太好,直到他们跑出了这片树林,也没有遇到任何动物,甚至连只鸟都没有。
树林之外,是一片嶙峋的石壁,像一堵高高的墙,隔绝了他们眺望的视线。
桑湄说:“我以为,出了树林就会是悬崖山顶。”
奚旷:“离山顶还远得很。”顿了顿,又道,“你想去悬崖?”
桑湄摇了摇头:“不是特意要去,只是有些好奇,站在悬崖上看风景,会是什么景象。南邬宫中,曾建过一座瞭望塔楼,也不过十余层高,但那已经能看到建康城中的大半房屋。后来南邬兵败,我打算从建康假死脱身,那时候想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个山野避一避,顺便登高望远,感受一下什么才是‘一览众山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