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金鸾(92)
奚旷和桑湄自然是坐在最上首的。
有人猎了獐子回来,晚餐便多了一道獐子肉,众人分食之余,不忘夸赞猎者的高明。说着说着,又说到了今日各人的表现,去的人忙着描述自己所见所闻,吹嘘自己英武不凡,没去的人则好奇地打听还有什么新鲜事儿。
桑湄因为带着面纱,不便进食,因此只在最开始的时候坐了一会儿,随后便以身体不适为借口,离开了。
潘刺史瞧见了,悄声问夫人:“她今日一直都戴着面纱吗?”
潘夫人答:“倒也不是,与我们在帐中吃饭的时候摘了一会儿。”
“真如传闻中那般貌美?”
潘夫人瞪了丈夫一眼:“你什么意思?”
“问问而已嘛,这谁能不好奇啊。”潘刺史啧了一声,“下午桑姬来找了殿下一趟,有几个人不过是多看了几眼,你是没见着殿下那脸色,就差把他们眼珠子抠下来了。宝贝成这样,真是天仙下凡不成?”
若真是天仙,那也是被牛郎抱走了衣服的天仙。潘夫人腹诽一句,随后对潘刺史道,“过几日,我打算去王府拜访一趟,你能否与殿下先通个气儿?”
潘刺史吓了一跳:“你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陪桑姬听听戏,给她带点我自制的食侩佐料罢了。”潘夫人说,“与我和其他夫人常做的那些没什么区别。”
“好端端的,你去陪桑姬干嘛?”潘刺史狐疑,“她有求于你?”
“这么说也没错,你想想,那王府上桑姬都没个解闷的人,又不常出来,可不得闷死么。我瞧她也可怜,便想多去陪陪她。”
潘刺史沉吟。
几个月前,刚听说宁王殿下封地在通宁的时候,他还在犹豫,届时是多与宁王殿下走动走动,还是与他保持距离。
毕竟,传闻中宁王和太子的关系可不怎么样。
可经过这些日子的接触,潘刺史断定宁王是个聪明人,懂得急流勇退,韬光养晦。当今陛下正值壮年,少说也有几十年寿数,再加上太子并非出类拔萃之人,将来局势谁人知晓?宁王未必不能与其争上一争。
如今,自家夫人与宁王宠妾交好,自然不是什么坏事。
但若真要去王府上打搅,宁王会怎么想?
“不急。”潘刺史道,“回头我探探殿下口风。”
潘夫人点头道好。
在草地的另一头,新扎了好些个营帐,比白日里搭的那些帐子更为高大精致。且细节各不相同,一看就是各府自己准备夜里歇息用的。
桑湄去的正是王府大帐。
帐子内芯是牛皮制成,里外两层缝了布幔,极为挡风遮光。三丈见方的地上,也同样铺了一大层皮革防虫防潮。帐中摆了简单的桌椅木架,以及一张宽阔的六足矮床,黑漆红纹,上面端端正正铺着从王府带来的被褥枕头。
桑湄在桌前坐下,对着铜镜拆了簪发,洗了妆面。不一会儿,问风就提着食盒来了:“殿下让桑姬多吃一些,免得夜里饿。”
打开食盒,辛香扑面,正是刚烤好的肉,与一些清爽佐菜。
桑湄提箸,不知为何,突然想起白日潘夫人说的那句,“还是大家聚在一起吃才香”。
她叹了一口气,想起远在长安的秋穗,又想起那日没能把话说完的平乐,不知道她们,现在是什么境况?
“是凉了吗?奴婢再去热一热?”问风见她不动,不由问道。
桑湄摇了摇头:“不必。你去和听露准备一下,过一会儿我要沐浴。”
“是。”
桑湄慢吞吞地嚼着肉,望着问风的背影,拧起眉头来。
她没有跟奚旷说是哪个丫鬟骗了她,因为当时是想从他嘴里确认,到底哪个是他派来的人。
但其实从始至终,她只问过一个丫鬟,让其帮忙确认物价,那就是问风。
想不到,这问风看着是个比听露稳重的,私下里却心存侥幸,在做这样大胆的事。她并不负责采买,却还帮忙掩饰,那就只能是与府上的采买娘子有勾结了。
只是要怎么惩治,还须得多费点心神。
她一晚上都在思索这事,直到沐浴完出来,坐在桌边,还在想着。
“桑姬是有什么心事吗?”问风站在身后,一边帮忙绞干头发,一边问了一句。
桑湄抬眼,从铜镜里望向她。
问风被她望得心里一跳,下意识有些紧张起来:“奴婢弄疼桑姬了?”
桑湄没有回答,却反而问道:“听露呢?”
“她去收拾浴具了,过一会儿殿下也该回来沐浴了。”
桑湄不阴不阳道:“殿下自己不是有柏树吗?你们是我的婢女,不是殿下的婢女。”
“可……”问风犹犹豫豫地说,“如今桑姬刚沐完浴,柏树也不便进来……”
桑湄哼了一声。
问风不知道是不是她今天被迫戴了一天面纱,心情不好,只知道若是再待下去,自己八成要倒霉。因此快速帮桑湄绞干头发后,便乖乖告退了。
奚旷走进大帐的时候,桑湄正背对着他,对镜梳发。
她只穿了一件藕荷色的寝衣,细细的裤管垂到小腿肚上,露出纤细的脚腕。她赤着脚,脚尖点在鞋面上,脚跟却翘起,显得散漫又慵懒。
奚旷喉咙动了动。
“你与潘夫人达成了什么约定?”他问,“我听潘刺史的意思,他夫人似乎很想与你多聚几回。”
“看来潘大人很谨慎,还未把话挑明。”桑湄慢悠悠地说,“我只是给潘夫人卖了个可怜,让她以后有机会多到府里来陪陪我。”
奚旷显然并不赞同这种行为。
不说别的,王府重地,里头说不准有什么秘密,万一被潘夫人这个外人撞见了怎么办?
“你放心,我知道轻重,她若是发现了你什么不得了的机密,我也落不着好。你要是真的顾忌这个,那我当然更愿意自己出门,去潘府里头坐一坐。”她回过头来,冲他挑眉,“你敢么?”
“你觉得她很有价值?”
“她的价值不比潘大人少。”桑湄捏着檀香木的梳子,梳齿从发丝间滑过,也仿佛从奚旷的心上滑过,“相信你也看出来了,潘夫人对潘大人极为重要。拿捏住了潘夫人,往后何愁没有潘大人相助?再者说,有些风言风语,你们男人不屑于听,但在女人堆里却传得极快。这不正是你如今欠缺的么?”
奚旷斟酌片刻,才道:“只一个条件,她上门时,须得是我在府上时。”
“可以。”桑湄痛快答应下来。
见他还站在原地不动,桑湄恍然:“你要沐浴?”
这里不比王府,没有隔断的房间,除了一架屏风外,没有任何可以遮挡的地方。
“你若介意,今日便算了。”
桑湄皱了皱眉:“那你还是去罢。我怕你身上有汗,脏。”
她说着,放下梳子,让问风和听露再把浴桶抬进来。
等热水备好后,她就打了个呵欠,往床角一滚,盖上被子道:“我先睡了,你随意。”
奚旷本也没指望她服侍自己,见她背对屏风安静躺着,便绕到屏风后,抬手解了衣服。
明明早已是坦诚相见过的两个人,此时此刻,却都有些说不上来的不自在。
桑湄眉头紧锁,闭着眼,暗暗后悔方才怎么没找团棉花把耳朵堵起来,省得听见背后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就难受。
奚旷更是觉得不适。偌大的空间,仿佛一举一动都被人观察着——虽然他知道并没有。但一张床,一道屏风,一个浴桶,尤其是床上已经有个洗好了澡的人,总让他有一种自己是个要陪寝的烟花女子的错觉。
他的呼吸不由浊重了几分,迈入浴桶,将自己深深地藏起。
等沐浴完起身换好衣裳,他看了一眼床上一动不动的桑湄,让问风和听露把浴具全撤了。他也没叫柏树进来,自己把头发擦干,而后吹了烛,躺在了她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