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金鸾(40)
定睛一看,那根本不是哪个宫的内侍,分明是一个外臣!
桑湄冷静道:“你是谁?”
今日宫宴是内宴,不应该有外臣出现。
“微臣魏书涣,乃卫城司一小小胥吏,今夜……今夜……”灯笼光映照下,年轻的男人慌乱无措,涨红了脸不知该说什么。
桑湄垂眼,看着跪在脚边的男人:“谁要害你?”
魏书涣一咬牙,心一横道:“是太子殿下!”
话音未落,就见石径那头一个人影晃了出来。
秋穗一脚把魏书涣踹进了锦簇拥挤的花丛中,魏书涣也很机灵,立刻卷起身子,将自己藏得严严实实。
桑湄沿着石径慢悠悠往前走去,在人影面前停下,略施一礼:“皇兄。”
太子笑了一声,浓重的酒气儿飘了出来:“清鸾,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该回去抄经了,只是这夜景甚美,因此贪恋几步。”桑湄道,“皇兄也真是心大,既然喝多了出来吹风,怎么身边也不带个人?我送皇兄回去罢。”
“孤带了人,怎么会没带人?只不过那人实在不像话,竟叫我好找。”太子眯了眯眼道,“他好像跑到御花园来了,你瞧见了没?”
“我可没瞧见什么人,皇兄莫不是眼花了罢?”桑湄回头望去,御花园的路上挂了宫灯,花丛中安安静静,连只鸟都没有。
太子:“清鸾,你怎么总是这么好心,这样喜欢包庇别人,当心最后害了自己啊。”
桑湄微笑道:“我包庇了什么人?我只是什么人也没看见罢了。皇兄既然急着找人,秋穗,出去再喊点人进来,仔细地找,绝不能让那玩忽职守的小太监跑了。”
“谁说孤要找小太监了?”
“皇兄不找小太监,那是找谁?”
太子瞧了桑湄半晌,忽而一笑:“清鸾,你清修这许久,却还能为俗世美景所牵绊,可见心并不静啊。”
宫灯照耀之下,她姿态柔美,温婉清逸。
桑湄:“皇兄教训的是。”
“再找人也无甚意思,那便清鸾你扶孤回去罢。”太子伸出手,欲将她鬓边一缕碎发别好。
桑湄避了过去:“皇兄请自重。”
“自重?”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太子哈哈大笑,“清鸾,此处也无别人,你说这话,未免有些立牌坊了罢?”
他靠近她,低声道:“清鸾,你舅舅都已经外放东南,你也该死心了罢?不如朝皇兄低个头,皇兄看在兄妹一场的份上,让父皇将你从披香殿里放出来,在外自立一个公主府,多么逍遥!”
秋穗忙打断:“殿下,更深露重,奴婢送殿下回去罢。”
太子拂袖,反手一记耳光甩在了秋穗脸上:“主子说话,岂容你多嘴!”
秋穗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太子掐住桑湄的下巴,蛊惑道:“清鸾,你还年轻,就这样将自己卖给不会说话的菩萨,是不是太浪费了些?”
桑湄微笑,抬起手,一直收在袖口里的银钗狠狠地扎进了太子的腰窝。
“你干什么?!”太子惊痛收手,捂住自己的后腰,难以置信地看着桑湄。
鲜血从她手中银钗滴落,桑湄将秋穗从地上扶起来,笑道:“皇兄可知,我的侍卫长是怎么死的?”
太子看着桑湄手里的银钗,后退几步,喃喃道:“你疯了?”
秋穗捂着脸,提着灯笼站到一边,桑湄甩了甩银钗,血点溅在太子玄色的衣袍上,根本看不出痕迹。
“他护院不力,致使歹人入室,此为罪一;他关押不力,致使歹人逃脱,此为罪二;他搜查不力,追杀歹人无果,此为罪三。”桑湄幽幽笑道,“三桩罪名相加,他焉有苟活的道理?”
她随手摘下一片叶子,擦掉银钗上的血迹,然后将银钗收入袖中。
“皇兄可知他临死前对我说什么?他说,他最后悔的,便是听信了皇兄您的怂恿,在那夜我屋中的熏香中下了安眠香。然而我说,我早就知道。”桑湄抬眼,语调婉转轻快,“然后,我用他的佩剑,捅进了他的心脏。皇兄,你也很认同我的罢?不忠心的属下,理当该杀。”
太子酒意全然醒了,鲜血从他捂伤的指缝中滴落,这就是他辈子受过的最重的伤,他疼痛难忍,却因为太过震惊,甚至忘了要问桑湄的罪。
“孤可没有怂恿过他!是他自己写信,寄到孤的东宫来!”太子急怒道,“是清鸾你自己勾三搭四,私豢面首,引得侍卫长嫉妒,可与孤无关!你,你竟是如此恶妇,侍卫长好歹跟了你多年……”
说到这里,他忽而想起,面前这个向来以清高姿态示人的皇妹,刚刚竟然行刺自己,陡然变了脸色,喝道:“清鸾!你好大的胆子!孤要将你——”
“你要如何?”桑湄上前一步,直视着他,“你出去说啊,说我心狠手辣,说我大逆不道,竟敢弑兄!你就让所有人看看,我行刺你的证据好了!”
太子气急败坏,却哑口无言。
他出去说?他怎么可能出去说?说清鸾莫名其妙朝自己腰上捅了一记吗?所有人都会觉得是他疯了而不是清鸾疯了。
而若是他真将伤口示人,被个女子捅伤丢脸不说,清鸾若是反咬一口,说他醉酒意图冒犯,她不过是紧急自卫,到时候名声受累的岂不是自己?
毕竟他前科累累,清鸾的事则鲜有人知,谁听说了都会觉得清鸾是被逼急了的兔子。
“清鸾,你休要张狂!”太子忍着痛,冷笑道,“你还能当个清修的公主,不过是父皇给你几分薄面,若是你的丑事传出去,你还有脸苟活于世吗?”
桑湄亦冷笑道:“证据呢?”
太子一噎。
空口污蔑,对于其他公主来说,或许无事都会惹一身臊。但对于清鸾公主来说,根本都不需要她出手,民间那些百姓拥趸,就已经会义愤填膺地为她冲锋陷阵了。
要想坐实她的罪名,除非是父皇点头。可父皇只是昏庸,又不是真的傻子,怎么可能同意?这不是扇皇室的耳光吗?
太子这才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总觉得于权势上压过清鸾便可高枕无忧,但她却掌握着最重要的人心,哪怕他靠权势逼死了她,她也不会是输的那个。
“皇兄,我本是不想与你作对的。”她盯着他,唇角勾起冰冷的笑意,“你要知道,将来无论是谁做皇帝,我都是公主,况且我和哪位兄弟都不熟,我再与你斗,有什么好处?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与我的侍卫长勾结,不该向父皇进献谗言,要送我去和亲。”
“北炎来势汹汹,和亲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你生为公主,受百姓供养,岂能因一己私利而逃避责任!”太子斥道。
“我何曾逃避责任啊,皇兄。”桑湄挑了挑眉,“是你,你指使侍卫长在我熏香中下药,骗他说,只要我名声有损,便无法去和亲,而他也可以趁机除眼中钉而后快。我说的这些,可都是有白纸黑字的证据的,全都在侍卫长房间里摆着呢。皇兄啊皇兄,光想着利用别人,怎么也不想想,多做多错,容易留痕呢。”
太子脸色愈发白了,不知是因为失血,还是因为紧张。
夜风吹过,一片细长的叶子落到太子的肩膀上,桑湄伸出手,想要帮他取下,太子却像见了鬼一样慌忙躲开。
桑湄收起手,悠悠道:“到底谁才是南邬的罪人,是凭空被污了清白的我,还是身为始作俑者的皇兄呢?”
“你,你……”太子说不出话来。
他与桑湄其实交流并不多,在皇后去世前,他对她的印象仅限于一个美貌的、沽名钓誉的皇妹。
皇后去世后,她在他刚扣下“祸水命格”这顶帽子的时候,就自请守孝三年,使得民间声望大涨,令他有招使不出,极度憋屈。那是他第一次意识到这个皇妹恐怕没这么容易对付。
撷阳郡的公主府如铁桶一般,他派人去了几趟,摸不出什么异常,便作罢了。直到有一天,突然收到一封来自公主府侍卫长的密信,说是只要令公主放弃那个蛊惑人心的面首,就愿与太子合作,他这才知道,原来这个皇妹看上去正经,实际上荒唐至极,竟敢在孝期豢养面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