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金鸾(15)
秋穗点头。
奚旷已经从最初的震惊无措,转变成了惊疑惶然。
这对主仆在搞什么?看样子,公主还巴不得他图谋不轨?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他不想去,可却不得不去。
他咬牙上了马车,挥动马鞭,这小小的马车,便载着金枝玉叶的清鸾公主,在雨夜往山林驶去。
奚旷回过头,看到秋穗从门口退了回去,那扇门,便轻轻地关上了。
“给你,别跌进沟里了。”
车厢里探出一只手,提着一盏精致的灯笼。
奚旷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沉默地接过,挂在了马车边上。
他不相信这公主真就是为了看鸟,但她只带了他一个人,掌路权还在他手里,她究竟想干什么,他也不明白。
雨天路滑,晚上又看得不太清楚,他小心翼翼地驾车,等到晨光熹微时,才走了一半的路。
“虞侍卫,你可真老实。”车厢里的人忽然开口。
奚旷:“什么?”
“这走的,不就是昨天那条路吗?”
没想到只走过一次的山路,公主也能认得。奚旷道:“怕公主中途有什么事,离村庄近些的话,也好有个照应。”
身后发出一些窸窸窣窣的响动,然后一个人便挤到了他身边,坐了下来。
奚旷大惊失色,险些握不住马缰:“公主!”
白衣的公主托着腮,与他并肩而坐,双腿荡在车辕边上,露出尖尖的靴面——她今日为了出门,还特意换了双方便的靴子。
“别怕。”她安慰他,“本宫知道你在想什么。”
奚旷偏过头,紧紧地抿住唇。
“本宫今日出来,真的就只是为了看蓝仙儿罢了。当然,如果运气不好,没有看到,本宫也不会责罚你。”她弯了弯唇。
“公主对卑职的信赖,实在让卑职惶恐。”他刻意冷道。
这驾车的位置本就狭窄,哪怕她再瘦,也挤得他几乎要悬空小半个身子。可偏偏女子特有的淡香无处不在,无孔不入,他避无可避,只差跳下马车了。
“你知不知道,你害羞的时候这里会红?”她端详他半晌,忽然伸手摸了摸他的脖子。
奚旷一抖,这次是真的栽下了马车。
“喂……喂!”清鸾公主慌忙站了起来,扒着车沿回身喊道,“虞侍卫!”
奚旷仰面倒在地上,满身湿泥,雨丝落进他的眼里,有点疼。
……这辈子都没这么累过。
他躺在地上装死,脖子上被她触摸过的地方更像是着了火一样,连血都要烧起来了。
明明她的手指是那么冷……
对啊,她的手指为什么那么冷?走的时候,秋穗不给公主准备点什么夜里御寒的东西吗?
“虞侍卫。”
头顶传来她的声音。
奚旷猛地睁开眼,清鸾公主就站在他的旁边,低头看着他。
“你若真的图谋不轨,是不是也太废物了一些?”她莞尔。
他深吸一口气,从满是泥泞的地上爬了起来:“公主……”
一转眼,发现那马车竟然远去了,他大惊——也不知道是今天的第多少次受惊了,好像跟在这公主旁边,总是在受惊。
“本宫不会驾车啊。”她无辜地摊手,“只能自己跳下来找你了。”
他简直无语,堂堂清鸾公主,一旦没有外人在场,在他面前就好像无所顾忌了一样,什么都敢做。
“公主在此稍等。”他说完,便追着马车狂奔而去。
好在马走得并不快,他只追了须臾,便成功跳上了马车,勒住了马缰。等到调转车头回去时,却发现雨丝已经打湿了公主的衣裳,她的鬓角湿漉漉地贴在脸上,连眼睛里都像是有水汽一样。
“公主。”他搬下车上的脚踏,等着公主上车。
可她却迟迟不动。
他疑惑抬头,就见她睫毛一颤,沾着的雨珠顺着脸颊滚落下来,宛如是她流下的泪水。
“我就知道,你会回来找我的。”她轻声道。
奚旷不知为何,心脏猛地一跳:“卑职……当然是会回来找公主的。”
“我脚崴了。”她往前挪了一步。
奚旷一眼就看了出来,她不是装的。想必是跳车的时候崴的,走到他旁边时又姿势不对,这才加重了伤势。
“卑职……”
他正在思忖如何解决,就听公主道:“你背我上去。”
也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总不能让他抱她上去罢。
奚旷躬下身:“卑职冒犯了。”
她的手臂绕过他的脖颈,属于女子的淡香几乎就在他鼻尖萦绕。
她像一片羽毛,轻悄悄地降落。
奚旷踩上脚踏,钻进车厢,正要将她放下,却听她道:“虞侍卫,你脖子又红了。”
奚旷:“……公主,可以下来了。”
她从他背上滑了下去,坐在软靠上,仰头看着他。
“公主受伤,不宜再在外走动,卑职这就送公主回府。”看着她红了几分的眼眶,他又有些于心不忍,道,“蓝仙儿总是会在的,下次来,也是一样。”
“可我不想回去。”她说。
她扯住他的衣角,仿佛并不在意那上面沾染的泥水。
“带我走罢,虞侍卫。”
奚旷皱了皱眉。
任性妄为的公主,虚伪假面的公主,与脆弱可怜的公主。
“卑职的职责是保护公主,如今公主受伤,是卑职失职。”他顿了顿——怎么自己总是在失职,看来这个位子着实不适合他,“只是崴脚,回去后简单处理即可,可若是拖久了,就会更加严重,免不了要看大夫。公主既然是偷偷出府,又怎么能看大夫呢?”
他觉得这个理由一定能镇住她。
可是她却只是望着他,摩挲着他的衣角,道:“虞侍卫,你连人都敢杀,为什么不敢带本宫走呢?”
奚旷顿时骇然。
他望着她,一个深不可测的公主,就像一团泥淖,他站在边缘,稍有不慎就会被她吞没。
“公主……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他低声问。
“那个姓杜的商人都去告官了,虽然官府不敢跟本宫说,自己压了下去,但本宫想知道的话,也并不难。”她说,“毕竟你拖到三天的最后才来公主府,实在是有些奇怪,不是吗?”
“公主还查到了什么?”
“你若想知道的话,就带本宫去找蓝仙儿。”
奚旷:“……”
他已经明白,再与她对抗下去,是不会有胜算的。
他沉默地出了车厢,拿起缰绳,继续驾车往山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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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起来,自己就是从那一刻开始满盘皆输的。
清鸾公主明明没有查到“虞旷”的真实身份,只是查到了他在黑市买到的户籍信息,顺藤摸瓜查到他的案底,再推了杜老爷前往撷阳,引他入瓮,可他那时候禁不起诈,总觉得公主自有通天的本领,可以把他搓扁捏圆。
而如今,本领通天的公主已经沦为亡国之奴,只消他动一动念头,她就可以死无全尸。
但她像是被魇住了一样,无论如何都不肯醒来。
奚旷的耐心已经悉数耗尽,他冷笑一声,放下卷起的衣袖,遮住手臂上的狰狞伤痕,重新系好战甲,大步跨出殿门。
“殿下。”守在门外的朱策忙道。
“那个晕过去的宫女呢?”
“已经醒了。”
“带路,本王有话要吩咐她。”
作者有话说:
下章见面。另,原先的文名太简单粗暴,改个含蓄点的文名看看,早就有点想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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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头疼欲裂。
不,不止是头,浑身上下,哪里都疼,想动一动手脚,却连骨头关节都泛着酸软。
桑湄睁开眼睛,望见的却不是漆黑的棺木顶盖,也不是晴朗无垠的蓝天,而是白色的纱帐,透过纱帐,能看到雕花的紫檀木床顶。
她喘了口气,胸口闷得说不出话来,强撑着支起身子,却又因体力不支,重重地倒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