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颜酡之西洲(70)

作者:vagary

当伯爵夫人意识到她心爱的宠物今晚的行为明显异样的时候,我已经拥抱着他在巴黎的星空下游荡很久了。

塞纳河水温柔如绫锦,自亚历山大三世桥下徐徐流过。我把他压在桥栏上。他几乎同我一样高,或者看上去比我还要高些。我细细地打量着他。用一根手指轻轻梳过他修剪精美的黑色长发,光滑得就像乌鸦的羽毛。我用力抚摸着他轮廓深切的五官。完美的线条充满年华摇荡之处那种青春和沧桑轮回的魅力。我几乎要兴奋起来了。

绝妙的夜晚,绝妙的早餐。

他迷茫地注视着我,额头上有细小的汗珠,皮肤渐渐充血,焕发美妙光泽。他着迷地看着我的亚麻色长发,深蓝明亮的眼睛,还有逐渐靠近他的水色嘴唇。他盯着我的嘴唇,微微说了句什么,也许根本没有说出什么。随后他抱住我,安然地合上了眼睛。

“你叫什么名字?”

“……纳玕。”他低声喘息。“我的本名,纳玕。”

我先吻了他的唇,吸血鬼特有的温柔和蛊惑。他在感觉到痛楚的同时发出一声满足的呻吟。起伏的胸膛摩擦着我,嘴唇上有细小的伤口沁出血滴。我尝到第一口,他的甜美清醇。我盯着他神采飞扬的脸庞,散开的领口,洁净脖颈上光泽柔润的血脉,终于无法自制地俯下身,猛然咬了下去。

他发出一声低沉的呼叫。只有一声,随后便无法发出声音。他死死抓紧了我的背,用力揉搓着我的衣服,手指痉挛着胡乱敲打着我。我深深埋进他的脖颈,新鲜,甘美,生气勃勃。一次令人陶醉的进食,绝对的完美。我慢慢将他放倒,他的手臂在我背上滑动着,无力地垂落下去。血液迅速流失,他已经接近昏迷。死亡近在咫尺。我满足地吻着那伤口,吻着他和他的死亡。

风突然划过脸庞。

旷野之风,清凉凛冽。白马上的少年身姿纤细,紧身男装,两条长长发辫微有散乱。

他利落地勒住缰绳,手臂在空中略划出一个优雅弧度,然后回过身来。

我轻轻屏住了呼吸。

原来如此。

苍白透明脸颊上,是一双青镶墨嵌的艳丽眸子。左眉尖一点殷红,血色朱砂般点染清挑眉峰。

那是个绝色的女孩。

他的视线突然模糊。我用力抓起他,提着他双肩狠狠摇晃。

“那是谁?”

他的皮肤渐渐泛出淡漠青色,嘴唇则变成一种我所熟悉的绛紫。

“她是谁……回答我!”

我近乎狂乱地拍打着他,摇晃着他。他不回答,整个人像一只烂布偶随我撕扯。我不知道自己用了多长时间才安静下来。那个在他濒死的记忆之中一闪而过的女孩,艳丽如末世蔷薇的女孩。她是谁?她究竟是谁?该死的。

那双眼睛和那个恍惚笑容般的神情,像一个蕴藉千年的陷阱,顷刻之间将我淹没。撕心裂肺的剧痛。逼切相拥的暖意。失而复得的感伤。翻江倒海的悸动。

我终于明白,什么叫做绝望。

这个男子的微弱呼吸在我掌心一点点消弭。我盯着他惨白的容颜,丧失几乎全部血液之后的肉身在温柔月光中散发冰冷气息。我死死地盯着他。这是光阴推到我面前的逼迫。做不做,一切都随心所欲,也都无可挽回。

我绝望地盯着他,然后拉开衣袖,咬开了自己的手腕。

那个过程,我不愿再回溯。一个崭新鬼魅的造就,只是我要的不过是他生命的片刻延续。我要的甚至不是他的生存。他抱住我手腕吮吸的时候,我几乎有冲动想要将他抛入河里。我扳起他的头,盯着他被生死之间的紊乱搅成一潭血水的混浊眸子,我厉声问,她是谁。

他茫然地倒进我怀里,像在雪地上滑倒的残疾人,拼命蹬动着四肢,却无力站起。

我扼住他的喉咙,倾听他丝丝的喘息声。

她是谁。

他茫然地闭上了双眼。我贴近他脖颈上渐渐愈合的伤口,那皮肤已经浮现出惨白冰冷的光泽。我亲吻着尚未干涸的血迹,生命重新接驳破碎的弦线,天宇中青色鸢鸟现出迷蒙痕迹。

我重新回到了那个时刻。

她回过头来。笑意微微。高傲。冷漠。蛊惑。挑衅。绝艳颜色,清甜似血。这个年轻的女孩,她的气息中弥漫着血的魂魄,这个女孩的开放只是为了毁灭。

我要她。我必须得到她。

别无选择。

我听到她清冷微沙嗓音,“我是薇葛蕤·萧。”

她是薇葛蕤·萧。她叫我怀中的这个男子Sirius。我把这濒死的男子变成鬼魅。自他记忆之中得到了她的身份。随后我抛下了他,带同柯敏径自赴伦敦。

Sirius……这便是他怨恨我的原因么。

展眼,已是这许多年。

当年旧事,如烟轻散。伦敦夜空下的宿命,清凉雾气妖艳飞扬。我终究找到了她。

古宅之中,萧氏主君同我定下契约,只要我协助那个名叫晴洲的男孩顺利继承爵位,这个美丽的女孩便归我所有。

可是我要的不止是这些,不是这些而已。

我要的,不是良辰美景虚设,不是午夜梦回,昨是今非。

1782年,我得到了她,得到了这个绝望的美人。这么多年来,我处心积虑想要挽留的,不过只是她而已。

然而一百年后,她给了我那样的回答。

“杀了我吧。”她说。

白衣如雪,玉立亭亭。她安静地靠在我书房的窗边,长发随夜风四散飞舞。她那样说着,却仿佛与己无干,仿佛只是把另一种生物推入阴间。她又重复了一遍。

“你杀死我,就像揉碎一朵雪花一样轻易。”

我慢慢站起身来。

“我想不出我有什么理由必须要这样做。”

那双诡丽的眼定定凝视着我。

“如果我请求你呢?”

我的手指开始发抖。我若无其事地转过身去。“为什么?”

她轻轻地笑起来,“……为什么?”

为什么。难道你不是一向顺从我,放纵我的么?难道不是我所有的要求你都会满足。你可以为我做到一切,那么为什么你不肯杀死我。如果这就是我的愿望。

我从来没有想过,她会对我说出这些。我死死地盯着她。那是她么?是我亲手制造和抚育的女孩?

崩溃,不过是突然之间。我终于承认了一切。

在她面前,我是卑微的。在我面前,她是邪恶的。

在彼此面前,我们都是绝望的罪无可恕的。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要说出来。为什么她要明明白白地告诉我,她知道,她一切都知道。我知道她知道,她也知道我知道她知道。可是她为什么要说出来。这一切,这一切啊。

为什么她一定要打碎这些,摧毁这些,撕裂这些。

薇葛,你连一个谎言都不肯留给我。

她注视着我,染过血迹的唇姣如鲜花。目光盈盈如水。

“如果你不杀死我,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我会亲手杀了你的。

我突然便到了她面前,在她能够察觉一切之前,我扼住了她的脖颈。

慢慢用力,她一点点被我提起。长发垂落下去。纤细冰冷手指痉挛着抓紧我的手腕。她一点点踢蹬着,一点点放弃着呼吸。苍白脸颊上沁出血色胭脂红,凄艳莫名。我知道,再用一点力,再停留一刻,她就会彻底窒息。只要再停留一刻。

那样的昏迷直到凌晨都不会醒来。只要将她留在这里。留在窗边。朝阳升起的时候,一切,就都结束了。

都结束了。

都结束了。

可是,真的可以结束么。

第45章 镜灭

—Bartholomew—

1882年·伦敦。

我慢慢放开了手指。她坠落在地,颓败地匍匐于我面前。我看着她,我不知道自己还应该怎样凝视她。那样的时光是一时,是一刻,是良久。我终于转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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