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颜酡之西洲(50)

作者:vagary

这些年来,他总是这样。我想他能够听到我的心事。我没有说出口的愿望总是很快被满足。想要的东西,想做的事,他让我轻易地如愿以偿,仿佛童话中的神灯精灵。只是他不是精灵而是个吸血鬼。

然而我不会因此而感谢他的。虽然我并不是很明白这怨恨的理由。

我们很快便到达了爱丁堡,几乎和晴洲的车队同时抵达。柯敏在雨苑附近的乡间安置了住处。他谨慎而简单地提醒我,最好不要在这小小的村镇杀人,那样会引起很大麻烦。我没有理他,虽然我知道他说得对。

“小姐想在这里停留多久?”

“你管不着。”

我承认自己像个无理取闹的孩子,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午夜时分我来到……或许称之为回到更为恰当,那个房间。我用脚尖踏在狭窄石缝,攀上墙壁,溜到晴洲窗前。那个房间还是原来的样子。我贪婪地凝视着那一切,曾经,那个年轻的女孩属于那里。即使他不在的时候,我也经常留在他的房间。那时候我们就像一个人,一个身体里的两道灵魂。

然而我终于离开了他。

那些记忆渐渐远去,终于化作了幽冥之中洁白而斑斓,甜美而苦涩的花朵。

他仍然住在那个房间。我看见他在深夜徘徊,脚步停在曾经属于我的那扇门前。他迟疑,摇摆,踌躇,颤抖,然而始终没有推开那扇门。那个房间一样没有半点改变,十年了,自他继位而始,爱丁堡的封地成为禁地。他传下禁令,萧氏子孙再也不得出入于此。雨苑的一切都不许改变分毫,尤其是我的那个房间。那幅肖像……我知道他不敢靠近的原因,那幅画上有他亲手用银粉写下的字迹。

Vagary Soar。1763—1782。

再没有多一个字。如此简单,然而那就是我。

他说过的,即使我死去,他也断不会为我放弃这人间烟火。那些言词在我心头如此清晰,恍如昨日。而我,也说过,即使我有朝一日为他而死,所求的,也不过就是他一滴泪。

曾经有那么一夜,他在我的肖像前泪如雨下。

足够了。

我微笑着注视他,这一个气度沉稳容止优雅的二十九岁男人。他默默回到自己房间,斟上一杯酒,慢慢啜饮。几乎看不出的死结蹙在俊挑眉心,他安静地,不为人知地长长叹息。

我轻柔踏上阳台的瞬间,他突然抬起了头,然后放下酒杯走了过来。我怔怔地立在那里,在那几秒钟里我惊恐得无法动弹。我遗忘了自己所有的能力,可能发生的所有后果。

他一把掀开了窗幔。

我听到他胸腔深处一声巨大的震动,然而他并没有叫出声来。他用力推开落地长窗,奔上阳台。他四下张望,月光跃出层云,扑上他苍白脸孔。他猛然颤抖起来,然后终于跪倒在地,双手死死握紧雕栏。

我悬在阳台下面,手指插进墙缝稳住自己,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开了那一把垂在身边的藤萝。

那一瞬我别无选择,只有仰面跌落下去。然而他还是看见了我。虽然他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可是我听到了,我真的听到了。

他喃喃地,哽咽着念出那个名字,“薇。”

“薇,是你,我知道是你。十年了,我终于再次见到了你。”

他在我头顶低声饮泣,放弃了侯爵之尊,抛下了宁雅面具,他还是当年的萧晴洲。

他说过,我们有未来,只是我们无法看到。

晴洲,你错了啊。我们的未来并不存在,我唯一能够为你做到的,不过是,不再为你留下来。

“薇,我到底还是一无所有。我恨我自己。我恨我让自己失去了你。”

薇,当我们的一切,我们的记忆我们的爱情随风扬长而去,我恨我曾经那么寂静。

“薇。”他喃喃地呼唤着一个幽灵。我微笑,已经麻木了泪水,遗忘了伤悲。然而他接下来的话令我瞬间僵住,无法动弹。

“薇,我一直都想告诉你,那一夜,那时,若不是那些事情,我早已告诉了你。我只想给你一个惊喜。我告诉自己,不急,惊喜过早地揭开谜底就根本无趣。我总是告诉自己,还有时间,一切都不晚。”

他猛然伏倒在地,泪流满面。

“薇,我错了,我错了。一切都太晚了。薇,为什么,为什么我那么傻,我早就该告诉你的。那一次,晴游的生日之后,爷爷叫我回伦敦……”他泣不成声,软软地靠在那里,目光游离。

他低低地惨笑起来。

“你不知道,薇,那一次,他是真的答应了你我的婚事。”

第32章 寒归

—Bartholomew—

我不知道在爱丁堡发生了什么。只是那个归来的女孩,她的眼神益发不同以往。多出的那种情绪,几乎可以叫做疯狂。

那让我怀疑自己是否又做错了什么。

“你知道那件事吗?”

我放下书本,看着她,然后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要她过来。

她立在原地不动,目光冰冷。

我叹了口气,“哪件事?”

你不是会读心吗!我清楚听见她如此质问。我重新叹了口气,“薇葛,薇葛。”

她侧开眼神,声音突然低弱,“晴洲,他和我的婚约。”

我垂下头注视自己的双手,然后轻轻微笑起来。她一直在颤抖,脸色苍白几近透明,她今夜大概没有喝足。我突然到了她面前,那种速度和动作令她猛然一震,我揽住她清瘦肩头。“薇葛,跟我出去吧。”

她用力推开我,“那究竟是不是真的!”

“是或不是,对你可有区别?”拈起她一丝长发轻轻缠上指尖把玩,我不看她,知道自己的话有多伤人,然而那是事实。

“……为什么!”

那是真的……那居然是真的。她喃喃地念着,语调之绝望出乎我意料。她期望什么,难道她期望在我这里得到一个否定,一个谎言?

难道她期望我给她谎言?

我不能够相信这是真的。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被牺牲的是你,薇葛?我重新将她抱入怀中,女孩纤柔冰冷的身体恰到好处地填满一部分空虚,另一部分则强调着这空虚的诱惑。为什么被许下了诺言,仍然不能挽回?

她的瞳孔微微放大,流离着那种惨淡而明丽的光彩。

我吻着她的鬓角,她没有拒绝,整个人仿佛死在我怀里。我喃喃地回答她,“薇葛,因为没有诺言,因为你在他们眼中没有在萧晴洲心中那样重要,因为他们选中了你。”

因为你必须死。

她睁大眼睛凝视着我,然后慢慢瘫软下去。

我把她抱进我的棺材,亲吻她,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她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伏在我胸膛上一动不动如同麻木。她在黑暗中睁着眼睛,那明亮华丽的目光仿佛一直盯视着我看不见的某些东西,沉湎在另一个世界深处的绝望。我抱着她,思考要不要使用魔力令她睡去。这时我听见她的呻吟,呻吟一样的喁语。

“……我知道了。”

我无言地抱紧了她。

我知道,她想要一个事实,一个答案,一个交待。对当年的那个女孩,她永远心怀憾然。我能够理解她,这个在我身边默默游走的孩子,她的沉默宛如深海不可把捉。

萧氏上任当家人病危,那已不是新闻。

我知道她迟早会这样做的,所以她到达那个老人的卧室时我丝毫没有意外。我躲在阴影里倾听他们的对话。我知道她放不下,无论如何都放不下。

她悄然掀开纱帐。丝丝月光漫上苍白脸庞,她抿紧嘴唇,静静凝视着那个呼吸细微的老人。一缕忧深流过她华美眼神,她轻轻低下了头,探出晶莹指尖,触及了他的身体。

那种迥异凡人的冰冷隔阂之感瞬间惊醒了萧家前任主君。老人睁开眼睛,神色突然凝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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