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颜酡之西洲(4)

作者:vagary

“欢迎归来,勋爵。”我深深注视他一秒钟,然后转身离开。身后细语声经久不息。

回到晴洲身边,他看着我,那眼神如斯遥远。我禁不住打量一下自己的装束,没有丝毫问题,便对他不甘示弱地冷笑一下。

“按理,我似乎该叫你堂姊。”他淡淡开口。

我挑起眉。

“听说,我们是同年同月同日的生辰,只是我比你晚了几个时辰。”

“所以刚才你理都不理我?”

他也扬眉,“你介意吗?”

“并不。”

他微微一笑,神气是占了上风的得意。那不就对了。他笑容里的傲慢就是这个含义。我气恼起来,便压低声音道,“你脖颈上的伤似乎痊愈了。”

他脸色一寒。我微笑,便转身离开。他在身后冷冷地说,“那柄刀还在你衣袖里?玩火的人,你当心了。”

我回身对他行了个优雅的曲膝礼,“不劳阁下费心。”然后再次压低声音,“若是你还想自讨苦吃,我也随时恭候。”

转过身,险些同阿尔弗雷德撞了满怀。他握住我的手,眷恋地吻了很久。

“薇葛蕤,我想念你。”

我微笑一下。从他闪亮瞳孔中看到自己今晚的模样毫不留情地绽放成一枝光华如梦的盛世妖花。裂焰红。断肠红。残霞红。一身绝艳,抢尽目光。无裙环的丝绸长裙,后摆极长如凤尾飘垂。长长的腰带是一整幅华美刺绣,束的很高,益发突显腰身纤细。缀满火红太阳石的紧身胸衣外罩了齐腰小衫,高领,长袖,没有多余花边镶嵌。事实上,整套晚装出奇的美感便是那变幻莫测的衣色,染工极其精致,几乎是过于精致了。自下而上,色彩呈现出多重浓淡均匀的交替,在明亮灯光下闪烁生光,旁妍侧媚,变态百出,一刻不停,眼光几乎无法捕捉。

“花光露气,灿若云霞。”穿好这套晚装给晴游看时,他轻轻鼓掌,如是评价。我在他深沉蔚蓝的眼眸中读到真实的赞赏。这套衣服是他专门为我定做的。衣料据说自遥远的东方古国而来。样式则出自我哥哥自家手笔。我相信全伦敦城愿意为了这样的眷顾而出让灵魂的女人何止千数,想来就有大笑的冲动。这样的华美雍容,穿在我这样一个任性而闲散的女孩身上,简直糟踏了衣服。

阿尔弗雷德牵住我的手,眼光中的眷恋和叹赏一如当年。我看着他脸颊上那道细长的伤痕,禁不住微微一笑。而他显然会错了意。无视众人眼光,他拉住我不肯放手。

我抿起嘴唇,暴躁性气又按捺不住。左手无聊地转动着手腕上那只戴了十五年的翡翠镯子,右手却忍不住收进袖中,轻轻扣住了霞月的刀锋。

这时突然听到他的声音,在我听来带一点幸灾乐祸的冷酷。

“勋爵,冒昧打扰。请容我自我介绍。”

我飞快接上,“我的堂弟,萧晴洲。萧家未来的继承人。今晚的主角。”

我看到他的眼神突然冷了一冷。而阿尔弗雷德的脸色有一丝变化,不知是不是因为“萧家未来继承人”这个身份。

他说,“久仰。”

晴洲居然没有回答,他笔直地看着我,眼光毫无表情。然后他对阿尔弗雷德鞠了一躬,“请恕我失礼。”

他突然出手扣住我右腕,正中脉门,我吃了一惊,已经被他占了先机。刚想回击,他手上用力,我半边身子顿时软麻,无力挣扎。我又惊又气,急忙找寻晴游,却放眼不见他的身影。踌躇间,晴洲已经把我拉出大厅,推进旁边寂静无人的小客室。态度几乎是粗暴的。

我踉跄站稳,气恼之下,霞月已滑到掌心。他摔上门,冷冷看我。

“萧晴洲,你疯了吗?”我斥骂他。

他的目光碧绿如水。那种穿透的清明镇定。远离人群,收敛起人前的温文尔雅。他恢复成一个惟我独尊的男子,一步步向我逼近。我停在原地不动,仰头看他。他走到我面前,极近,身体几乎贴合,态度逼迫而霸道,对峙直指人心。

他慢慢俯下身来。我们面孔之间的隔绝,只有丝线般纤薄距离。他的睫毛轻轻撩动,每一记颤动都几乎拂上我的肌肤。他似乎极其喜欢这样近到极致的对峙,状若亲近的侵略。

而我从来不想示弱。

我们的气息彼此交缠。安静的房间里,只有细长平静的呼吸若有若无。

第4章 风绽

春日晴溦。昨是今非。

那一刻千绪纷扰,也许是一切是非的开始。我面前这个高挑俊俏的男子。初见之时,是一个妩媚清冷凌晨。他打扰了我独自飘游在庭园中的寂静。所以我毫不留情地在他脖颈上留下一道伤痕。霞月的微笑至今清澈。我可以听到这一刻它在我袖中微微颤动。它在笑,在叹息和责问。为什么,面前这个任性的男子,他的血有某种惬意的芳香,和我的一意孤行如此相像的味道。甜美而绝望。

从很早开始,我就知道自己不会活得很久。有些人的生命,开始就是为了漂流到尽头。生命对于每个人都不同。然而在我面前,那是一座开满隔世花朵的冶艳庭园,那些从灵魂彼岸飞舞而来的种籽,在一念差错之间停留在此岸,然而那是生命的浪费。终有一日它们会枯萎,在绽放了最初与最终的美丽之后,凋落成尘是唯一结局。

否则,就是被某个人随手折下。哪一种死亡更为迅速和快意。我不晓得。

我面前的这个男子。他近在咫尺的容颜。气息交缠。我突然反手。那是我最熟练而危险的动作。而他竟然可以同时出手应对。霞月出袖同时,他扣住我的手臂。刀锋直抵他心口。可是停留在那样一个细密完美距离,我居然刺不下去。气力已竭。他的指节恰到好处地顶在我手臂上的穴道。

第二次,为他所制。

他微笑起来。如果方才他的举止只是教我诧异,这一刻他顽劣的胜利快意却激怒了我。不假思索地,我突然仰头迎上他的嘴唇。那瞬间我看见他碧绿的眼瞳骤然紧缩,难道是被惊呆。

无暇细想,我狠狠咬了下去。

他低低一声呻吟,手指有一丝放松。已经足够。霞月迅速前探,我手腕轻抖,无声无息地将刀锋送入他的身体。一阵只有我明了的瑟瑟低鸣。它尝到了,它很满意。然后我收手。注视着霞月水色刀锋渐渐泛起魅艳绯红,我微笑起来。

他慢慢低下头,注视自己的伤口。我不动。霞月并未刺入太深。归根结蒂,我还不想杀了他。这是个有趣的游戏。而,放眼萧家上下,我已经很难找到这样迷人的玩具。

他轻轻笑起来,“果然,面对你,还真是一丝都不能疏忽呢。”他按住伤口,指缝中渗出几痕血丝。我慢慢后退,微笑。

然而他笔直注视着我,舌尖轻轻滑过布满血迹的嘴唇。目光里有一种残酷和快意的闪烁。

我更想要的伤口,是这个。他目光萦动。不言不语。我却突然明白他撩拨的含义。眯起眼,我细细注视他。这样对我。他莫非想死。

“萧·晴·溦。”他一字一句地念,然后突然露出一个孩子气的笑容,巨大灿烂。

“我记住了。蔷薇。”

他叫我briar。我怔了一下,然后冷笑,“你的中文学的不错。”

“勉强。”他面不改色。“至少我知道,你的名字,和澌一样,都是一场下不完的雨。”

他转身离开,脚步仍然平稳。做主角的人终于提起自己的自觉。我随后走进大厅,发现晴游的身边多了一个人。一个高挑清瘦的短发男子,他的发色居然是一种古怪的白色,亚麻的颜色,偶尔低柔灰暗,偶尔又明亮如银。我紧紧地盯着他,然后他忽然回过头来。隔了厚重人群嘈扰音乐,他居然立刻察觉了我的注视。他同我安静对视。秀致脸孔,轮廓清显。他的眼睛是一种奇异的青灰色,像蛇,或是某些相似的华丽冷血动物。那些习惯于带着事不关己眼神默默注视世间纷扰,然后在某个寒冷时刻出人意料地一口咬中猎物咽喉的邪恶生灵。他像他们,邪气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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