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金裘(62)
但隋青云一路间道跟随他们两人走了许久之后,发觉自己走出了人群,离营门愈来愈远了,他担心又吃惊,心想着姓苏的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竟和一个女官这般亲近。
莫不是,两人早已私相授受,发展了一段奸情?
若果真如此,那这可是他大展拳脚的好时机,俗话说,捉贼要拿脏,捉奸要在床,待自己正面将苏探微撞破,到时候再禀明太后,他自然失了恩宠。说不准,太后娘娘一气之下,还会将这对狗男女关进昭狱,永无见天之日。
隋青云算盘打得响亮,但不久之后,只见他们两人已分道扬镳,那个女官并未再跟着苏探微去了,而是让苏探微一人独行。
他诧异之际,见那女官又踱步回来,堵在山坳里唯一通往幽深处的那条曲径,好似在望风。
隋青云心忖: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那苏探微另有相好?
也无妨,他跟上去看看,就知道是谁。
虽然去路被封死,但这难不着隋青云,他进入太医院前,也只是一个赤脚大夫,曾为了一睹大狩追随祖父闯进过旻山的密林,他知道这附近有一条盘山小路,虽然荆棘多了点儿,但能绕道后面去。
一不做二不休,隋青云钻进了羊肠小径。
他在这林子里钻来拱去,终于,在不满蒺藜的尽头,窥见了溪水上皎皎升起的月光。如拨云见月般块垒尽散,隋青云从林子里探出了头。
正当他决意伸一伸懒腰,缓解酸麻的肢体之际,耳中却落入了一串诱人低哑的轻吟。
那声音非常熟悉,但也非常陌生,应该是他一个熟悉的人发出的陌生的声音。
隋青云拨开了一丛墨绿斑斓的树叶,看到山腰里溪水畔,支着一盏明黄的宫灯,灯将燃尽了。
一男一女,正在互相绞杀……
隋青云一愣,他立刻伸手捂了自己的眼。
他没看错么?
不,他一定是看错了。
怎么可能是太后娘娘呢。太后娘娘端庄自矜,高贵不可攀附,她是神仙呀。
隋青云呆呆地,将指头缝拨开少许,目之所及,重重叠叠的衣袂,和如瀑般乱堆成云的青丝间,浸润了香汗的脸蛋,白皙秀美,稍稍地偏向了自己的方向,凤目瑶鼻,娇丽灿烂,不是太后又是谁?
生怕多看一眼,自己要被太后和苏探微发现,隋青云慌不择路,一头扎进了小路,惶惶然地往回走。
这一连串簌簌的动静,终于惊动了太后,她偏过视线,平息了呼吸,“是谁?”
苏探微擦拭掉太后娘娘额间脸颊上晶莹的汗珠,挑唇:“也许是走兽。”
他最好是在吓唬她。姜月见头皮紧绷,穿上外衣,将乱糟糟的发往背心一拢,便道:“哀家要回去。”
男人将他搂回去,温柔地道:“但凡娘娘还能走得动路,都是微臣的失职了,臣抱你回去可好?”
姜月见脸颊泛着红晕,“这里无人,你可以抱哀家,等到了玉环那边,她会带哀家回去的,便不用你了。”
男人听出了一股浓浓的过河拆桥之感,不悦地皱起了眉:“看来臣在娘娘这里,真的很见不得光。”
姜月见不知想到了什么,破涕为笑,将眼眶底下的泪痕擦掉了,悠悠瞟了一眼过来:“报应。”
他知是自己太过孟浪,可谁让她又是如此美好,她这般投怀送抱过来,这天底下绝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抵得住诱惑。
苏探微绝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圣人,他也只是一介凡夫俗子,对于苏探微这个身份而言,太后娘娘更是如同山间明月,可望而不可即。
世间最难消受,不过美人恩。
她的梨花含雨,如同洒落他心尖上。
苏探微将太后娘娘轻轻抱起,承认了自己的罪过:“臣亵渎娘娘有罪,还请娘娘恕罪,从宽处理?”
太后娘娘低垂螓首,本在思索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却不禁眸风一荡,从远处黑暗的夜色之中,窥出了幽幽的碧眼。
她霎时身体一惊,“狼!”
苏探微皱眉,抬眸,这暗夜之中,不止一双绿色眼睛,而是足足有七八头狼,正冒着看到食物的兴奋的光,沿着溪水寻了过来。
旻山多走兽,还有不少,是当年楚珩为了一展军卒风采特意放归山野的小兽,过了几年,曾经的幼兽都已成长起来,正当壮时。
苏探微抱住姜月见的身子,带她徐徐起身。
那些野狼,闻着新鲜的味儿,向着这边逐渐逼近,幽冷的眼睛宛如祖母绿般的宝石映着淡淡辉光,发出震人心魄的冷意。
姜月见的身子在发抖,指节攥紧了男人的臂膀。尤其是此时,她脚下连一双完整的鞋都没有,一只脚还赤着点在草丛里。
太后失了镇定,胸腔撞得厉害。
怎么办?
她听到苏探微冷静的声音传向自己耳朵:“袅袅。”
她抬起头,只能看到他背影,渊渟岳峙。
心里像是突然得到了安抚,她可以信赖他,完完全全地信赖他。
苏探微捉住她的一只柔荑,放在身后腰间,沉声道:“一会,我会吸引狼群所有注意,只要我叫你跑,你便往回跑,不要回头。到了玉环那里,找到巡逻的卫队,将他们叫过来。”
姜月见不放心,忐忑不安地抓紧他的手:“你会没事吗?”
让他一个人留下,面对整个狼群吗?
苏探微勾唇,嗓音低沉,十分悦耳:“可以相信我。袅袅,相信自己的男人。”
作者有话说:
好不容易有个耍帅的机会,当然要上啊。
第48章
姜月见相信过自己的男人, 三年前,送他出发去战场的前夕。
那时,闹了一年多别扭的夫妻, 在一片红烛杲杲的寝殿里, 她为他践行。
星斗漫天,已经快到了时辰,姜月见亲手将玄甲与披风为他系上, 在坚硬的鞶带上挂上了一条璎珞如意穗子,盼他早日凯旋。
素手婉婉, 如穿花绕蝶, 系得一丝不苟工工整整,可就是慢,太慢了, 似乎在刻意地拖着时辰。
到了最后, 他握住了她的手, 对她说了三个字, 也是:“相信朕。”
她相信了他,可是,他没做到。
他没回来。
回来的只是一副灵柩、一套衣冠,一柄染血的剑,还有那条她亲手系上, 已经断裂褪色的璎珞如意穗。
今夜一切, 恍如隔世。她又想起了那个夜晚, 此后数百个深夜里, 她都会回想, 倘若那天, 她不做那个体面尊严的皇后, 用一切手段,把楚珩留下来呢。
后来的事,是否便不会发生。
可她没有那样做的原因,终究是因为她知道,那时候胡人骚边已经到了无可容忍的地步,不能再有和亲的公主在界碑前泪洒故里,而楚珩也是她留不住的男人。
她是不得已选择了相信。
今夜,她也只能这样选。
苏探微握住她柔荑的手指骤松,彻底放落,他低声道:“袅袅,将簪给我。”
今夜出来本是散发的,但姜月见怕回去时弄乱了发被人瞧见,因此暗中带了发带与金簪,方才激烈的碰撞间,簪子的尖端刺向了他腹部的皮肉,被他看到了。
姜月见毫不迟疑,把怀中的金簪取出,递了上去。
苏探微握住簪身,她不知他要做什么,却见他朝前走了几步,与逐渐逼近的绿眼睛愈来愈近了,姜月见眼眶发颤,见他突然举起手,金簪朝着掌心用力一划。
鲜红的血液霎时喷涌而出,涂满了手掌,沿着掌心的纹路一颗颗滚落。
姜月见惊得十指捂住了唇。
嗅到鲜血腥味的狼群显然更加亢奋,蠢蠢欲动地对视着,围拢住苏探微,一拥而上。
就在那一刻,苏探微扬声发出指令:“跑。”
狼群被染血的男人吸引,姜月见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她咬牙,摁住骨骼肌肉的战栗和惊悚,转身便向着黑夜尽头山脚下的灯光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