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金裘(6)

作者:梅燃

这个年轻人,看着……像一座险不可攀的高峰,征服它,有些难度。

不过越难攀登的山,登顶后的风光便越瑰丽。姜月见有那个信心和耐性,等他心甘情愿走入彀中,做她裙下之臣。

药很快煎好了一帖送上来了,碧玉青瓷的小碗里盛满了黑乎儿的药汁,充斥着刺鼻的苦味。

苏探微要告退,姜月见拦住了他:“不急,等陛下退了热哀家才放你走。”

他好像有些无奈,又不敢说甚么,只好叉着手等在一旁,姜月见瞧着有几分好笑,她右手端过药碗,放在唇边吹了吹,左手从小皇帝的后脖颈底下抄进去,将楚翊抱了起来,柔柔的嗓音混着鼻音,甚至多了一丝不可细听的甜腻娇慵,与之前雷霆万钧杀人覆手之间的太后简直判若两人。

“英儿,喝药了,喝了药就会好,不难受了。”

“……”

周遭陷入了一团死寂。

有人开始诡异地觉着,怎么太后像在撒……娇呢。

不能,太后断然不会对这么小的孩子撒娇。太后如花似玉,年纪正如仲春之桃,可她是太后啊!

阒然无声。个个如坐针毡,仿佛生怕听了太后这般隐私的撒娇后会被灭口。

当事人好像稳如泰山,一个人似抽离于人烟之外,如玉树亭亭,博山炉中一缕若有若无的烟雾腾挪,勾着他垂落两臂之下无风自动的衣袖,一缭一绕,宛如仙气轻笼。细看去,他眼光沉静,薄唇却微微翕动,神色复杂莫名。

一个女人,一个年轻的女人,一个年轻的守寡的女人,当她不止一次地用那种如狼似虎的眼神盯着一个血气方刚的貌美男人时,那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这位美得全身都散发女人味,进宫多年却永远学不会争宠,甚至暗中期盼夫君英年早逝她好早早守寡的当朝太后,看中了他的皮囊,想要他做她召之即来的帐中娈宠。

……荒谬至极。

作者有话说:

楚狗:从《武帝本纪》活向了《佞幸列传》。

第5章

吃过药的小皇帝当天夜里就发了一身汗,发汗之后退了烧,精神头好多了,姜月见寸步未离的守着,直到他迷迷糊糊唤了一声“母后”,她垂下了目光。

楚翊的小脸蛋还是红红的,但摸上去已经不烫手了,姜月见把心放回肚里,低声道:“饿了么,母后让人给你做米粥吃。”

这时寝殿里只剩下母子两人和心腹女侍,楚翊挣扎起来,偷偷看了一眼外边,发现没人了,这时终于胆子大了起来,不满地嘟起了嘴巴:“母后。”

姜月见眼眸微闪,一脸心知肚明但装作茫然的虚假,笑道:“怎么了?”

楚翊乖巧伶俐地抱住了姜月见胳膊,令她不许走,坚决不可以赖皮:“朕好像听到,母后说要带朕去京郊大营玩。”

“母后,说了么?”姜月见半信半疑,好像不记得这事了。

楚翊一听,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下子跳蹿着要起来,幸而被姜月见死命摁住,楚翊不满地叫嚷,突然像神力附体似的差点摆脱他老娘的控制:“母后是一国太后,言出法随,怎么能骗人!”

“成语没学好就跟你娘拽文了,你还太嫩!”姜月见拍了拍他的屁股,试图继续将人摁回去,“好好睡着。”

楚翊说什么也不肯,一眨眼,又泪汪汪的。

他这小脸蛋长得真似他父皇,可惜那个大美人从来不会流露出一丝脆弱的神情,否则他就算再可恶只要用他的美人脸来服软一回,她也就化作绕指柔了,这张不逊其父的小脸委屈起来,姜月见心疼不已,“哎,母后不是出尔反尔,你生病了,还没好呢,吹不得风,外头危险。”

楚翊不肯听,直挺挺地往枕头上倒去,小手扯上被褥盖住头脸,直接与世隔绝。

姜月见正要语重心长地劝解一番,那小儿却鬼机灵地从被褥底下钻出了一双眼睛,姜月见敏锐捕捉到,一双眼斜了过去。

他小声道:“带个太医去吧,好不好。”

好不好?又小又香又甜又软的儿子可怜巴巴地抓着她的手指问好不好?哪有不好的道理。

姜月见被他胡闹撒娇弄得没了脾气,本想就这么认了,念头突然一转——

太医?

“翠袖,后日,叫骐骥院使一驾华盖来,小苏太医待命。”

“是。”

母后答应了。

楚翊高兴得身也不疼了脑也不热了,一想到明天能出去玩,小小的心里充满了期待。他一年也就只有那么一两回的机会可以出宫呢。

*

空旷瓦蓝的晴空之下,幽竹覆野,野芳发蕊,蜿蜒的官道间,并辔四牡马车徐徐而行,百余骑随后。寂寂空林间兽走鸟飞,马蹄震地轰鸣。

心花怒放的楚翊按捺住一路的小激动,腼腆地拨开一小角的窗帘,眼睛都看直了似的,望着林后大营外那一片绿油油的青纱帐。

摇荡的马车里,眼观鼻鼻观心的苏太医仿似已经入定,进入了禅境。

他这般避着,眼皮耷拉着,一副超然物外的模样,想必是不会注意到,当朝太后正毫不掩饰自己灼灼如虎的目光,正在将他全身上下一寸寸地打量。

白皙腻理,宛然如画。鹅颈蜂腰,上天恩赐。猿臂修长,交叠互倚,螂腿紧致,堪称极品。人怎能生得这般颜色昳丽,又这般身材卓绝,真是玄妙,妙不可言。

年轻人一腔热血,投效朝廷大抵是为了报国而来,抒平生之志,所以不敢轻忽怠慢,姜月见不想对他勾一勾手指,便让他屈辱地爬到凤榻承欢,折了他的风骨,灭了他眼底青葱而茂盛的火焰。她有耐心。

已快要抵达大营,姜月见忽道:“小苏太医,祖籍是何方人士?”

太后问话,苏探微稍稍掀开眼帘,太后与男子同处一车已经逾越礼制,苏探微因此并不太自然,他回道:“臣出身耒阳。”

姜月见道:“是个好地方,雁回之所。”

感叹一声,姜月见心情颇佳:“苏太医家中还有何人?”

不知是否被问及私隐,他的神色出现了犹如蛛丝般轻细的崩裂,少顷,他压了下薄唇:“父母双亡。妻室——”

这一句话,明明也是平平淡淡的语调,同他谈及其他话题是一般无二,但就偏偏地撩动了姜月见的呼吸,她的心几乎要为“妻室”二字提起来,骤然被抛上了九重云霄,浮在没有实感的无依之地,下不得,莫名地有几分紧张。

真是愈发不济了,紧张什么。他若有妻室,换了下一个更乖就是。姜月见无比鄙夷自己。

苏探微的话就在她恢复镇定之后从容落了下来:“也已不在。”

姜月见更唾弃自己了,因为她发现,当她得知苏探微没了妻子以后,深悯他少年离群之后,竟然还有那么一点儿完全不该有的庆幸?

她甚至鳄鱼眼泪假慈悲了一会儿:“是吗?那真是让哀家……感同身受。”

苏探微瞥了她一眼,没说任何话,像是被她刺激住了。

姜月见感到自己一国太后,似乎太超过了,忙不迭回复冷淡端肃,甚至将这个时候已经激动得快要半边身体探出车窗的小皇帝的屁股给扯了回来。

“臣还有一个孩儿——”

姜月见正分心料理楚翊,猝不及防,她猛地掀开了眼皮。

“孩儿?”她睖睁出声,“你多大,就连孩儿都生了?”

这可万万不行。再年轻貌美,挎着一只拖油瓶侍奉太后算怎么回事?

她就算蓄养面首,也断断不能挑着尾巴后一大摊子破债的。

她在惊讶,皱眉,那表情就像司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为她打了一支心爱的凤钗,因为过程里沾上了牲畜脏腑轮回之秽物,她再喜欢也只得割舍,还得念念不忘地把手搓上三百回合活活洗下一层皮。

苏探微的嘴唇勾了一下:“对面不识,已不相认,不提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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