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金裘(24)
“舅舅在碎叶城这么多年了,朕帮你,把你调回岁皇。”
反正母亲对他冷一时热一时的,他根本就没享受到身为小孩子的特权。逢年过节的,总要有几个亲戚来宫里串门,姜岢是他唯一的舅舅,他偏要舅舅留下。
姜岢大喜过望,“陛下,若是舅舅成了这事儿,立马给你找个疼爱你的舅妈。”
“……”
望着陛下消失在太和殿的幼小蹒跚的身影,姜岢抹了一把下颌粗粝的胡须。姜月见不知从哪里得到了的天大的侥幸被武帝看中,得以入宫侍奉,她扭头便忘了国公府,更不记得生养她的父母和他这个骨肉至亲的兄长,安心地当起了皇后。
一个人但有心肝,她一人得道,鸡犬也能跟着升天。母亲得知女儿被选中了,欢喜得夜里合不了眼,掐着他的胳膊说:“有救了,你这个没用的混不上前程的东西,以后就指着你的妹妹过活了!儿啊,你以后,也是咱们大业的国舅爷了。”
姜岢那时还不明白,所谓国舅爷仅只是一个人人敬称的虚衔,在国公府,有的人依然气焰压在他头顶。他本以为可以指望的妹妹,一朝攀了高枝儿,竟然六亲不认起来。
他和母亲想方设法求见皇后,祈求他在陛下面前为自己美言,他习武多年,就盼着能有个建功立业的机会。
那个机会盼来盼去终于有了,却是晴天霹雳。陛下亲自拟的圣旨,将他派到了荒僻遥远的碎叶城。很难说,这背后没有姜月见那个白眼狼的怂恿。
而先帝竟宠着她,对自己的妻舅如此“厚待”。他们两夫妻,实乃一般的狼心狗肺,小人肚肠,怪道能看对眼。
楚翊乘辇而至,沿途一路都斗志昂扬,可真当他一只脚从辇上下来,目视着巍峨的坤仪宫时,就如同母后的威压施展在自己身上,他不由地发憷。
暮云合璧,霓霞漫天,鸾帐间,年轻力盛的小太医正为太后揉捏她胀痛的双腿,好像每到了月事快要来临的时候,姜月见总会腰酸腿痛,她想这个太医医术精湛,垂蹙柳叶眉,温婉地握住了他的一只手:“哀家癸水前夕总会腰腿胀痛,这是怎么回事?”
月事是女子的私隐,平素决不可告知于男子。苏探微一怔,姜月见的眸光曼妙游弋在他的脸上,衣领间散发出轻柔温暖的芬芳,比桃夭梨落清冽,却似乎,更为醉人。
从未见如此,问道如好色之人。
苏探微内心暗暗地驳了一句。
没回话,小皇帝一阵风似的刮了进来,张口就要人:“母后!”
作者有话说:
小皇帝:舅妈大可不必。
第21章
帐中温存的一男一女,彼此对视了一眼之后,姜月见咬一咬牙,发狠了心,一脚将苏探微踹了出去。
正当陛下神采飞扬地赶来之际,只见母后寝殿合闭的帷幔拨开,一个身影皮球似的被蹬了出来,掉落在地,楚翊看呆了眼睛,认清地面上慢吞吞爬起来见礼的人,正是素日里冰姿雪魄、渊渟岳峙的苏太医之后,楚翊懵懵懂懂看了眼静谧的床帏,吞了一口唾沫。
“苏太医,你怎么,在朕母后的床上?”
孩子歪着脑袋看着他,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透着不通世情的天真和疑惑。
苏探微咽喉发紧,咳了一声。这时候,解释的权力应该还给太后,是太后让他来的,苏探微极有自知之明,揉了揉被磕痛的右臂,目光询向帐内。
那里一片死水般的岑寂。
好半晌,单纯的陛下听到母后讪讪的笑音:“母后身子不爽,让苏太医呃……按摩。”
虽是实话,可在别有用心的大人听来,每个字都透着心虚和猫腻。亏得楚翊是个五岁的小孩儿,“哦”了一声,居然没太放在心里,他朝着姜月见的床榻爬了上去:“母后疼吗?朕也给母后揉。”
孩子这样懂事,姜月见的心里就像涌起了一阵暖流,冲刷而过。她亲自撂下帐子,放小家伙爬上来,楚翊摸摸索索地脱掉袜子,坐到母后的脚旁:“母后哪里不舒服?”
姜月见指了指自己的腿,“腿……腿不舒服。”
一阵儿莫名的心虚,宛如偷情被捉奸一般,尤其当着孩子面,姜月见再冷静也不禁面皮发红,趁着楚翊低下头来寻她的腿按摩,她飞快地命令道:“苏太医,去做你的事吧。”
姜月见将当年太医院失火后留下的景瑞五年的残卷给了苏探微,但吩咐过不得带出坤仪宫,另置了一处角落给他研究,就在偏房。但偏房的隔音却收效不佳,苏探微刚一坐下来,只听见寝殿里传来小儿稚嫩的嗓音。
“儿按得怎样,比苏哥哥差么?”
“……”
兔崽子。
姜月见抬手抚了抚他的小奶爪子,伸手带了一带,将儿子抱到怀里来,“母后哪能真的让你按,给你留的功课都做完了么?”
手指在他的小脑袋上摩挲过去,惬意地亲他的小脸蛋。
仿佛早已料到母后第一句就会问这些的陛下,眼睛暗了下去,过了一晌,他的心脏砰砰地跳,缓缓摇了摇头。
“没有?”姜月见奇怪,放下了他的小手,“你今天下午,都做了什么了?”
正要问他是不是贪玩跑出去了,楚翊闷闷地道:“朕就在太和殿带着,哪里也没去,然后,舅舅来了……”
越说越没底气,因为他知道母后讨厌舅舅,一提起舅舅,母后的脸色总是不大好看。
姜月见眸光沉凝,阴阳怪气地“噢”了一声,“他来了啊,又给你耳朵吹什么风了?”
这一次楚翊的声音直跟蚊子哼哼似的了,还夹杂了一点儿鼻音,“没、没有。”
姜月见右半边的眉梢向上扬起了些微弧度,“没有?他没有蛊惑你,让你想个法子,劝劝母后,把他从碎叶城调回来?”
母后真是料事如神。小皇帝惊怔地唰地抬起了眼,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母后确实厉害,他看姜月见的眼神都变得崇拜了。
也就是有事巴结,他才会如此,姜月见叹道:“不行。”
楚翊鼓鼓的脸颊霎时便泄了气,他蔫蔫地抱起了膝盖,“母后只说不行,可他是朕的舅舅啊,逢年过节的,母后从来不带朕回姜家,舅舅对朕好,可是母后却不喜欢他……”
姜月见皱眉道:“送他去碎叶城,是你父皇的决定。”
他像是受了委屈似的,小脸看着那么可怜,只敢把脑袋耷拉下来,不知道他这个年纪,怎的心事重重的,活像个小大人。姜月见又是欣慰又是懊恼,手掌轻柔地捧起他的小脸蛋,“有些话,母后不知该怎么跟你说,你还太小,等你大一些了,母后告诉你,为什么不喜欢你舅舅,还有,你的外婆。”
原以为母后只是不喜欢舅舅,没想到她连外婆也讨厌吗?楚翊很少见到外婆,听说她身子不好,一直养在国公府里,很少出来见人。
当年,姜月见封了后以后,赵氏催促着她赶紧给姜岢谋个官,人家不想当一个空口虚衔的“国舅爷”,还盼着有用武之地,为大业驾长车踏破贺兰山。
姜家本就是勋爵,以武传家,嫡长子姜岩和嫡次子姜岱不依托祖荫,也凭着自己挣得了武举,唯独姜岢,碌碌无为。
楚珩就这事还专门问过她的意见,当时新婚燕尔,彼此还有一两分陌生,但却是情意最浓的时候,他来问自己,意思就是只要她为姜岢说一两句好话,他还是能给自己妻舅在军中安一个职位的。
姜月见那会儿在楚珩面前还乖顺得猫咪一样,手指抓着他的滚金龙袍,软弱可欺地扮演着一朵被原生家庭残害的可怜小白花,将自己肩膀上的伤痕露给他看。姜岢小时候为了赌钱偷了赵氏攒了十年的私房,为了逃避毒打诬陷她,害得她被赵氏打坏了骨头,此后肩上一直留有一块拇指大小蝴蝶形状的伤疤。
伤痕刺了楚珩的眼睛,他沉声说:“朕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