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金裘(119)

作者:梅燃

其实不用她提醒,景午能想得到。

他的眼前甚至就会有那样的画面,他那个娇憨烂漫的爱妻,会用一种怎样鄙视仇敌的目光瞪他,唾骂他无耻不忠。

可他,从始至终,忠的就不是楚珩。

此乃天命。

景午狼狈一笑,脸色更失血色,他幽幽静静地,一只手握住了邝日游手中的佩刀。

邝日游略惊讶,忽见景午稍用了几分力,往自己腹中送去。

眼下正是要一起谋反的关键时刻,谁知一条绳上的蚂蚱突然要寻死!邝日游头顶的毛差点炸了,急忙挥手抛出了手中长刀,景午这自裁一击不成,反倒令邝日游失了兵刃。

霎时间,邝日游暗道不好!

失手的一瞬,景午突然顶膝上前半步,袖中深藏的一柄匕首划过了寒光,刺向了邝日游的颈脉。

“……”

所有人都为之震惊瞩目。

这两人不是一丘之貉么?居然会窝里斗?

姜月见亦是惊诧。

景午扣着邝日游的命脉,声色澹然。

“太后,臣与邝日游逼上宫禁,实则貌合神离,他的目的,行刺天子,改朝换代,臣自始至终从未有过如此野心。至于臣的目的,眼下已经达到了。”

邝日游眼睑发抖:“景午你疯了不成?说好一起造反,你他娘的怂恿我打上金殿,回头你把我出卖?老子失心疯了才会受你蒙蔽!你他娘的今天动一下,你也死无全尸!你以为太后和小皇帝会放过你这个狼心狗肺的厉王旧部?”

姜月见心下明悟。

景午是要把厉王之死的真相公开,揭露楚珩矫诏,且戕害厉王家眷,手段残忍,帝位不正。不论别人如何评说,他今日把真相披露,就是死在这太雍殿上也在所不惜。

如他所言,他的目的已经达成。一个死人的话,总是比活人更有可信度,所以景午也做了必死的准备。

她朝着灯烛阴翳处,一直沉默自观,不动声色的男人看了去。

终于,在一片死寂和邝日游的战战兢兢,不敢动弹中,无人在意的角落,楚珩垂拱走上了銮座。

齐刷刷的目光聚拢在他不起眼的鸦青色竹纹襕衫上,两幅袖袍微微一卷,于灯火煌煌熠熠,最为灿烂处,楚珩冰冷而审视的双眸压下来,熟悉得让人灵魂为之一觳觫。

作者有话说:

楚狗:说嘛呢,想绿我?教你复习一下69章标题。

第83章

哗然一片。

楚珩的登场更引起了满殿喧嚣。

他立定在姜月见与怀中稚子之前, 沉峻而威严的姿态,单是这气度,便教人不可小觑。又曾闻太后宠幸内臣, 其中这个姓苏的起居郎最为得宠, 盖过了一众新欢,太后为之神魂颠倒,不知今夕何夕。

只是他们以为, 这样一个傅粉男郎,在面对如此斧钺汤镬时, 应该吓得面如土色, 退避三舍才对,没有想到,他居然敢像一个男人一样站出来。

连景午与之相比, 也如蒹葭倚玉树, 被夺其光芒。

虽然被挟持, 邝日游却大是不服, 这个手无缚鸡之力,听说还是个殿元的起居郎,能得到姜月见欢心,在他看来,也仅仅就是生得美了点儿, 要比实力, 他单手能拿下十个这样的小白脸子。

邝日游冷笑道:“你是何人?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儿!”

楚珩含笑凝视着大放厥词, 已自身难保的邝日游, 神色似有几分怜悯, 就如同看路边一条不知名的野狗般, 他拂了拂指尖。

“阁下还是先着紧着紧自己的项上人头。”

邝日游要破口大骂, 忽然感到颈部一凉,竟是景午匕首划破了自己的皮肤,冰冷的刀锋贴着皮肉过去,只消偏过一丝角度,这吹毛断发的利刃便能割断他的喉管。

他目眦欲裂,尽力仰起头避过,然景午揪着他的后脖颈,刀锋始终贴着他咽喉不让,邝日游唯有放低身段,讨好地商量:“景午,你我同为厉王帐下,你不想报仇么?”

景午淡淡道:“仇,三年前已报。冤有头,债有主,姜太后与小皇帝若死,大业已无人再可主持局面。”

这竟是个油盐不进的蠢货!

邝日游嗓音尖刻:“你,你可别忘了,你现在也是反贼!你把我交代在这儿了,你自己也跑不了,你何必!”

景午道:“我今日,亦没打算活着从这座大殿上出去。”

疯子,这竟是个疯子!

邝日游呆了呆,心道,既然如此,倒不如与他一道拼了!

左右,不过是死,死也要拉上几个垫背的!

邝日游“唰”地打出一个手势。

这是一个进攻的,发号指令。

“杀了这些人!”

伴随邝日游的一道虎吼,已经参与叛乱的南衙禁军骚动起来,立即举戈砍杀。

但在那一瞬息之间,景午反掌抽过了匕首,锋利的刀刃沿邝日游的脖颈划过,一道足有寸长的伤口霎时显现,不知道是否割破了邝日游的喉管,从那伤口处霍然喷溅出大片的血浆,邝日游双瞳凸出。

他拼了最后一丝气力,从景午手里夺过了那柄匕首,奋力箭步往前一插,手抓着匕刃重重地捅进了景午的左胸近心处。

两人几乎同时倒地,邝日游跌到在地,两眼合上,没有了声息。

景午的手拔出了胸口的匕首,任由血液汩汩冒出。

然这时,已经迟了。

得到了邝日游发号的南衙禁军,已经持械要绞杀殿内一切人,虽然群龙无首,然而造反已经到了这份上,已是骑虎难下。

正要群起而上,一刹之间,群臣惊惶的惨叫里,叛军之中,犹如被摁下了什么机扩。

近乎一半的乱党,却是抽刀向自己人,少焉,殿内涌起大片血雾,无数叛军被自己人砍到,甚至连惨叫都来不及,便坠入了血泊里。

文臣武将,一个个寻势望向根源。

楚珩缓缓收了手掌,藏于衣袖间,神情依旧岿然。

“景午。”

景午,从那张活死人一样的脸上,露出了惊愕的表情。

他不能相信:“怎会。”

血液从他左胸里不停地冒出,身前的披氅已是一大片濡湿。

景午睖睁目视着一切。

楚珩的身上,有景午熟悉的那种掌控全局的稳持之感。

十多年前,在他与厉王殿下都还是少年时,把臂同游,登堂拜母,仿佛是一个永远度不完的梨花漫漫的春日。

少年的侧影如今于眼底摩挲而过,只剩下一截玄青的氅服,五官已经模糊不清。那时,从那一行行烟霭花树之下穿行而过的,还有三殿下,那个比他们小了几岁,终日不苟言笑,城府极深的楚珩。

他便是如这般,将双手负后,永远波澜不惊,冷漠视人。

厉王那时,也曾十分信任于这个惊才绝艳的弟弟,曾将心腹之言,一一说给他听。

更曾,托付手中权力。

让楚珩一手,建立了整个南衙。

景午倏然如同回过了神,瞳孔放大。

“你——”

声音戛然而止,如风中的一抹败絮。

楚珩替他接了下去。

“你似乎忘记了,南衙禁军是创于谁人之手,当年它远不足以与北衙分庭抗礼,又是何人,将其扶持至今。”

天家皇嗣,都是孤家寡人,对于问鼎大位的皇兄,楚珩怎能不防?

南衙在创立之初,便有一套独属于楚珩的暗语。当危急时,向何处倒戈,每一个初代禁军心里都自有数。

即便时过经年,今日站在这大殿上的,仍有一半人,是效忠于当年的三皇子殿下。

景午因为太过震惊破了嗓失了声:“你是楚珩!你没死!”

一石激千浪。

大殿之上每一个得闻此语之人,无不惊愕。

骚动随之如一波一波推出了坍塌的琉璃门。

“什么?”

“先皇陛下?这,这是谁?”

“这怎么可能……”

更多人,都一动不动地盯向楚珩,唯恐眨了眼睛,便错过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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