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尘意(131)
寒仪原本冰冷的心被迹星一点点融化,与迹星相识相知,更像是为身处阴霾中的他撑起了一盏明灯,从前只觉舒心,而今更感安宁,他实在不忍坏他一片从容。
二人一路走走停停,数日已过,寒仪终是将心底压抑暂且放下,与迹星一同溪间饮酒,对月高歌,寻得奇花无数,作出曲谱百章,好不快活。
行至昆仑,漫天大雪将巍峨陡峭的石壁盖得严严实实。远远一观,原本苍翠的林木都盖上了白被不易辨识,更别说传闻中那如冰似雪晶莹剔透的水晶兰了。
寻了两日,寒仪有些颓意,然迹星仍旧兴致勃勃拉着他穿梭在茫茫大雪中,毫不懈怠。
“前方有人。”寒仪拉住向前的迹星,细细一探又道:“似是神族。”
迹星凝神一探,也觉察前方之人仙气凛然霸道,全然不似一般仙者,有此修为者定是天族四君之一,至于是谁,倒是不得而知了。
迹星淡然一笑,道:“且不管前方尊驾何人,我等只是来寻水晶兰的,若是这点方便都不给你我,就算打起来,你我还能怕他不成?”
寒仪又是一阵暖意涌上心头,不承想迹星竟不惜为他寻一株兰花而得罪天族。如此看来,若是有朝一日他迫于形势举兵攻天,迹星定会与他并肩而行。
“有理,且去会会那天族尊神。”
然,令寒仪没想到的是,他们确实会了天族战神青珩,但没打起来。不仅没打起来,青珩闻得二人来意还将他凿冰时无意间摘得的两株水晶兰送给了寒仪。
寒仪怔怔看着青珩,二人原在瀛洲见过一面,青珩为取玉石,而寒仪是看上了此地怪石异洞、叠瀑深潭之外四时有不谢之花,八节有长青之草。初见只是轻轻一瞥,二人皆是桀骜的性子,既然二族无争,全然也当对方不存在一般擦肩而过,并无交集。
而今看着青珩递上来的水晶兰,寒仪倒是有些犹豫该不该接了。
迹星见寒仪久久不动,替他接过水晶兰,向青珩揖了一礼道:“多谢青珩帝君,不知帝君在此凿冰所为何事?”
青珩回礼一笑,道:“魔尊不必客气。本君想在天族建座惩仙塔,惩戒犯下天规的神仙,也算是个告诫。”
“都说神仙无欲无求,还需天规束着?”寒仪嘲道。
青珩不以为然,道:“若是尝尽人间七苦修身成仙的倒也好说,就怕那些生来便是神君神女的,不爱惜自己神族身份而失了分寸。”
迹星赞许点头,对青珩欣赏之意渐起,道:“既然收了青兄这珍贵的水晶兰,不若我二人也来帮你凿冰?”
青珩一愣,原想着让魔尊与妖王为自己凿冰甚是不妥,可看着寒仪也并无反对之意,便欣然答应了。若不是后来他二人还助青珩将寒冰送回天宫,谁能想到神魔妖三族尊者竟能齐心协力在昆仑谷底畅饮美酒,凿取寒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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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见青珩,许是自己的劫,亦是迹星的劫,又或许是他二人共同的劫。
青珩铸剑之术远在迹星之上,且不说他的佩剑霄尘,传闻天宫还藏着一支神枪名曰封云。青珩对他二人全无戒备,直接将霄尘剑放入迹星手中供他观赏。迹星也将自己所铸噬魂剑奉上。
寒仪所铸陨神刀虽也是天下第一妖刀,可比起霄尘剑和噬魂剑来说还是逊色不少。好在寒仪百般兵器皆会,又有迹星所赠妖瀛匕防身,故而也不太计较什么兵器顺手。
“寒兄果然是千年难得一见之奇才。”青珩闻得寒仪全然不受所持兵器限制由衷感叹道。
“那是自然。”未等寒仪开口,迹星傲然道。
突如其来的夸赞让寒仪极不适应,本以为自己铸造之术在二人之下多少会引来青珩些许轻视,不承想他竟明目张胆地表示欣赏自己。妖族与天族从未交好,如今也只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境地,青珩如此,倒是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了。
“你二人莫要取笑我了。若是将尔等丢入凶兽横行的章莪山长大自是与我一样拳脚功夫了得。”语落,寒仪神色不明,仰头喝酒。
青珩迹星虽也是天地所化,却生在一团瑞气的招摇山和孚汋山。二人虽不知晓寒仪幼时身处何种境地,可也早有听闻那章莪山开天辟地以来便是吃人不吐骨头之地,一时间对寒仪生出不少怜惜之情。
然,这一怜惜之情反倒让他心中枷锁更甚。是啊,他倒是修得真身成了妖王,有资格与天魔二尊相聚饮酒,而那些还生活在幽暗阴郁的章莪山下的妖族百姓呢?
是以,寒仪在收得妖族传信,将毒混入青珩酒中之时,心中无比苦痛。妖族传信而来,十万大军已就绪,只需他伺机斩了青珩,天族失去战神便无力翻身,只得任他妖族宰割。
毒药入酒之时,他犹豫了。手中能让青珩瞬间毒发的药,他只放了一半。百年相伴的情谊还在,他不忍取他性命,只需将他困于漆吴无力援助天宫即可。
他也不想扰了迹星清静,只等大事做完,平定六界,再以天地共主的身份与迹星一同遨游六界吧。
没了战神领兵,天河不到一个时辰已被血色浸染,天边的云霞也成了暗红色。他杀得肆意,许久不见血腥,如今倒是再次唤醒他体内那嗜血的本性。只是他没想到,只差一尺便能取下天君性命之时,霄尘剑破空而出横在他面前,青珩安然出现。
几经交战,寒仪终是大败而归,他之所以败北不是因为其他,而是因为迹星。他心里所想皆是迹星安危,故而无心应战,破绽百出。
迹星不惜自己性命以转移之术将青珩所中之毒移至自身,这一事实如同一把利刃,狠狠插在他心里,稍稍一动,便是疼痛难安。比青珩狠狠刺向他腹部的那一剑更让他难受。
终是一纸降书换下了妖族众人的命,七位师父委实老谋深算,将一切后路铺好,他终还是他们手里的一枚棋子。
回妖族的路上,寒仪转身离去忍着剧痛找到迹星,看着他被折磨得变形的脸,终是在他身前留下一瓶可以暂缓毒发的药,一言不发拖着身子走了。
他周身的疼痛不亚于迹星之痛,然迹星在这关键时刻竟背叛了他,疼他几天,也是应该。
五日刚过,寒仪心中仍时刻记挂着迹星,可因伤势过重又动弹不得,想到青珩必定不会薄情寡义对迹星放置不管,又有几分安心。
可一想到二人就此朝夕相对又让他十分恼火,不顾众人反对强撑着身子将自己腰间脊髓取出,为迹星炼制解药。
狰之髓可解世间奇毒,但取髓之法过于残酷,加上狰本就是上古凶兽,除非自愿,他人全然不可近身半分,狰髓也是极其难得。
寒仪生生咬断三根兽骨,汗水浸透了衣衫才将脊髓取出,又费了万年修为将解药炼制而成。
再见迹星,他已是瘦骨嶙峋。奄奄一息坐在泉边,原本圆润修长的手指如今指骨凸显,却还想着抚琴。看来青珩还未想到办法为他解毒。
寒仪静静站在他身后,心痛不已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打算放下解药便走,不料这一愣神倒是让迹星发现他所在询问他伤势如何。寒仪不想多话,终还是被迹星有气无力的声音给留了下来。他纠结懊恼,他痛彻心扉,若非寻那水晶兰,若非遇上青珩,若非与青珩交好,他二人是不该受此折磨的。
然而迹星不知,为了他心中所谓的大义,妖族现在身处怎样境地。更是不知自己冒了多大风险为他取髓炼药,临行前还担心自己毫无血色的脸吓到他,将一直以来所着的玄色衣衫换成了白色。
迹星不懂,他的心中始终有比自己更为重要的东西。譬如六界,譬如青珩……
寒仪心中委屈、苦痛一瞬间爆发出来。想着迹星将他二人所铸妖器悉数交予青珩,而南天门一战,青珩又收走了他的陨神刀,他心神崩溃,伤势未愈加上强行取髓让他再也支撑不住,嘴角溢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