佞宦(57)
傻,榆木脑袋,不知变通,我怎么就教出你这么个不争气的徒弟。行了,为师去睡了,不打扰你们浓情蜜意了。”
容策薄唇紧抿:“谢过先生。”
外面阳光很好,阳光透过银红色的阮烟罗洒在宋予衡身上,宛若罩上了薄薄一层温柔,容策抽出被他攥着的左手,轻微得往外挪了挪身子,宋予衡茫然地睁开眼睛,双手紧紧环住他的腰:“你别走。”
宋予衡仰着头,眼泪顺着晕红的眼角没入乌发之中,目光满是无望的挣扎:“然思,你抱抱我。”
容策俯身回抱住他,手掌轻抚着他的脊背:“我不走,我要你。”
宋予衡把头埋在容策颈窝处失声痛哭,他哭得很克制,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可我很脏。”
容策抱他抱得更紧了,脸颊轻微地蹭了蹭贴着他的鬓发:“没有。”
“真的很脏。”宋予衡整个身体都在发抖,声音低不可闻,“然思,那些事情我本来不想说得,可憋在心里好难受,我好难受,然思……”
容策轻哄:“你说,我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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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庆安二十一年正月十五,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沅江楼月字号雅间,三面海棠镂花窗撑开,京都夜色一览无余,丝竹笙箫声声入耳,宋予衡斜倚在窗口,往对面的红袖招投掷芍药,碗大的粉白色芍药花不偏不倚,斜斜簪在乐姬松松的堕马髻上,乐姬轻抚了下发髻,偏头望了过来。
宋予衡用天青色嵌月光石的发带束了高马尾,身穿竹青色宽衣窄袍,丰神俊逸,器宇不凡,他转着把空白折扇冲对面道:“姑娘,如此良辰如此夜,可否以花易曲?”
乐姬抱着琵琶:“那便看公子赠花几何了?”
宋予衡执笔蘸墨,不知在空白折扇上写了什么,他手腕翻转,折扇携带着朵朱红芍药飞出,落在乐姬面前书案上时墨迹还未干,乐姬拾起朱红芍药花放在鼻间嗅了嗅,仔细端详折扇上的字:“奴家献丑,公子想听什么?”
烟花在夜空中次第绽开,宋予衡略探出点身子,挑眉牵动右眼眼角的泪痣:“小重山。”
对面琵琶声起,宋予衡支腿打着拍子,仰头灌了两口秋露白,容昭摇头轻笑:“瞧瞧,顶着这张脸又招蜂引蝶呢,勾得芍药姑娘都给他弹琵琶了,岂不闻芍药重山琵琶曲,千金难求。”
“一夕轻雷落万丝,霁光浮瓦碧参差。有情芍药含春泪,无力蔷薇卧晓枝。”宋予衡摇了摇酒坛,“佳曲下酒,月中赏花,各取所需,何乐而不为呢?”
雁回道:“也不知道以后谁能管不得住你哦。”
宋予衡指腹摩挲着青瓷小酒坛:“我喜欢谁,自然心甘情愿任他管束,重要的是心甘情愿四个字。”
雁回无奈:“你又在含沙射影,我不愿意去扬州卫则还能强逼我,你对他有偏见。”
宋予衡冷哧:“我就是看不惯他,也就是你鬼迷心窍,看他哪哪都好,以后等你后悔了可别来找我,我是不会理你的。”
容昭给默不作声的姚殊斟上酒,转移话题道:“前两日我去太子府探望承寅,正好碰到阿予在同然思说话,然思让他把治风寒的汤药喝了,他二话不说就喝了,喝完之后还温声细语得解释了一大通拒绝喝药的因由。
这还是发烧烧晕过去也不肯喝药的宋衡吗?所以说他这是没遇到那个人,等以后遇到了保准被管的服服帖帖。
话说我家这位小皇孙是哪里合了你的脾气?我去帮你物色个相似脾性的娶回家如何?”
“模样可不能比然思差。”
“去你的,你这不是难为人吗。”容昭随口调侃,“若然思是个姑娘,我这个皇叔公定直接去帮你们请旨赐婚,可惜喽。”
“他说话没个分寸,你还纵着。”雁回举杯道,“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这杯酒是我敬诸位的,得友如此,三生有幸。”
明日雁回随卫则去往扬州赴任,容昭则持御令巡防南疆,没个三年五载回不来,京都就剩下他与姚殊这块又冷又硬的石头,以后喝酒跑马都找不到人陪,宋予衡心里不太痛快,喝酒便没了节制。
酒过三巡,雁回被卫则接走了,席间气氛莫名冷了下来,宋予衡摇摇晃晃起身用牛油纸把刚上桌的点心仔细包好,姚殊默默帮他把包好的点心系上麻绳,容昭道:“别帮他弄了,你瞧他这幅模样,自己回去都是个问题,点心指不定被他丢去哪。”
“不行!这是我特意帮然思点的。”宋予衡指了指身后,“还有冰糖葫芦,糖狐狸。”
“太子府什么东西没有,你还巴巴给他带这些。”
“他喜欢吃的。”
姚殊道:“你醉了。”
“你还说我?”宋予衡推了姚殊一把,“我不喜欢卫则,你去把青蔺追回来,你……”
“阿予!”容昭按住宋予衡的手,“你真醉了,我送你回去。”
宋予衡出了门被冷风一吹酒醒了大半,他拎着牛油纸包没让容昭送他回太子府,正月初一至正月十五,城中并无宵禁,他慢悠悠边走边逛,回府时已过子时,他提起兔子花灯照向回廊下的人:“双程,你怎么在这站着?”
顾双程道:“等你。”
“等我?太子殿下出什么事情了?”
“太子殿下金尊玉贵能出什么事。”顾双程拂开面前的兔子花灯,“你不要把心思浪费在那个所谓的皇长孙身上,即便太子殿下承认他,他也不可能入皇室宗牒,你与他过于亲密,日后会受他牵累。”
宋予衡冷然道:“人是我带回来的,我要对他负责。”
顾双程讥讽:“你负责?你怎么负责?你以为自己能与皇权抗衡吗?你以为西秦是你宋衡的一言堂吗?皇上厌弃他,恨不得杀之而后快,你最会察言观色难道没看出来?”
宋予衡肯定道:“小殿下出事了?”
顾双程拉住他的胳膊:“阿予,你我这几年在暗中为容氏杀了多少人,有些事不是我们能管的,你为什么要单单对他有善心?你何时成菩萨了?”
宋予衡挣脱开顾双程的桎梏,疾步往朱辞殿走去,如顾双程所言,容策未入皇室宗牒之前,便算不得什么皇长孙,府上诸人明面上恭敬,背地里并不尽心。
内殿很冷,比室外还要冷,只点了一盏灯烛,暗沉的厉害,容策听到响动从阴影中走出来,声音带着些许哑意:“我以为你今晚不回来了,你且等等,我去把炭火生上。”
容策刚到太子府时,送来的炭火总是短缺,容策偷偷节省下来只有在宋予衡留宿时才会彻夜烧炭,好在宋予衡心细,及时发觉,严厉斥责了太子府总管,没想到那帮没长眼睛的东西竟在阳奉阴违。
借着微弱的烛光,宋予衡发现容策十根手指红肿变形,斑斑血痕加上未好的冻疮,触目一片血肉模糊,简直看不出那是双正常的手。
拶刑?宋予衡身为暗卫首领,对严刑逼供的十大酷刑并不陌生,容策指骨上有多处深浅不一的血痕但行动如常,皆因反复受刑所致,施刑人享受受刑人痛不欲生带给他的快感,能对容策用此刑罚者非容显莫属,他对容策却有杀心,且剔骨抽筋不解其恨。
杨辞书失踪后,容承寅缠绵病榻十二载,容显遍寻天下名医,也查不出病因,而自容策归京后,容承寅病情愈发严重,脉搏时有时无,整日整日昏睡不醒。钦天监进言,荧惑守心,命犯紫薇,字字句句都在暗示太子病重皆因容策之故。
杨辞书下落不明,容显只能把十几年积攒的怨恨全部迁怒于容策,若容承寅的病继续恶化下去,容策绝无活路。
容策取过铁钳夹炭生火,他伤得太重,使用铁钳夹炭的简单动作此时做起来分外费劲,他固执得尝试了好几次,额上渗出一层冷汗,宋予衡紧紧攥住他的手腕,深呼吸了两口气平复情绪:“然思,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