佞宦(54)
容承诲多疑狂妄、残暴不仁,容承询刚愎自用、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而今你同我轻言生死?”
容策呼吸间带着微弱颤意:“你有纵横捭阖之才,在西秦内忧外患之际挽大厦之将倾,揣度人心的本领无人出其右,没有你命令湘君怎会告知我你的病情?这不是早在你算计之中吗?
也不尽然,你没想到我会主动笼络朝臣谋算皇位。
明明十年筹谋你是想扶我为帝,可你从未向我坦露过你的每一步谋划,我分不清你哪些是真情哪些是假意,我不知道我自认为高明的计策是否又沦为你的局中局,有时我感觉我就是你选中的木偶傀儡,在合适的时候摆放在合适的位置,仅此而已。
既然你选择对所有事情避而不谈,我尊重你的选择,也请你尊重我的决定。”
宋予衡掩在宽袖中的手抑制不住地颤抖:“我已身陷囹圄,何必再让那些肮脏龌龊玷污你呢?这本就是我欠承寅的。”
白日里与容显、容承诲得对峙滋长了被容策压制在心底的暴戾,那些阴暗的情绪冲垮了容策摇摇欲坠的理智:“是!他清贵,他善良,所有人都亏欠他!
他当年既然选择迎娶杨辞书成为他的太子妃,就该好好保护她,可他没有,他至死都不知道杨辞书被他敬爱的父亲下了牵机散,这就是他的爱吗?多么荒谬可笑!
一个有孕在身的朝廷通缉要犯该怎么活下去?带着一个药石无医婴孩的美貌女子又该怎么活下去?她本来是要舍弃我的,所以才会把牵机散全部逼到了我的身上。
最后她为什么要反悔了,毕竟在她的认知里,她的夫君不仅不想要她肚子里的孩子还想要她死。
人人都说她水性杨花不知廉耻,只要给她钱她愿意换着花样陪任何人,她比青楼□□还要低贱,可我们还是过得很艰难,她感染风寒时我连抓药问诊的钱都凑不够,十二年间她用身体挣来的所有银钱全部换了玉露雪参与七叶灵芝。
你说她何苦呢?她就该在我刚出生时活活把我掐死!”
宋予衡欲上前拉他的手,容策往后踉跄几步避开了:“容承询联合镇北王密杀太子,你在朝廷政局中把我剥离出来,重蹈她的覆辙护我周全。
我与你非亲非故,十年委曲求全你换来了什么?病故沉疴?声名狼藉?众叛亲离?你说你欠他什么?!”
宋予衡从未见过容策这幅模样,眼圈微红,声音嘶哑,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少时然思寡言少语,他与容承寅不亲近对杨辞书更是避而不谈,自孝懿太子亡故后,就更没有人谈及旧事引火上身了。
长大后长陵王定南疆,安社稷,温润谦和,以至于让人忽略了他的真实年纪,他才二十二岁,就担负起了家国重任。
宋予衡不管不顾地环抱住容策:“然思。”
容策脊背僵直,捏着佛珠的手指骨节泛白,他轻微地挣扎了一下反被宋予衡抱得更紧了:“然思,你抱抱我。”
“督公与殿下抱在一起好久了,他们不嫌冷的吗?”
齐湘兴致勃勃同湘君转述外面的状况,湘君闻言豁然坐起,忍痛往外挪了挪:“什么?什么?让我看看。”
齐湘放下门帘:“你都这样了,能不能收收好奇心,他俩又不是野’合,就抱了一下而已,你又不是没见过。”
“咦,你真粗暴,督公身娇肉贵可禁不住折腾,虽然我乐见其成,殿下估计舍不得。”
“舍不得什么?”
“督公?”湘君靠着车壁咳嗽了两声问道,“殿下呢?”
“有客到访,回长陵王府了。”宋予衡捡起掉落的披风围在湘君身上,把她包地严严实实,“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胸口疼不疼?头晕不晕?咳嗽时可有再吐血?”
湘君摇头,乖巧应道:“就受了点小小内伤,无碍的,养上一两日便好了。”
宋予衡摸了摸她的头,吩咐齐湘:“回府。”
督公府灯火通明,纪拂雪听到院内响动,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迎了出去,宋予衡脚步微顿,略一颔首,朱雀司副督察使杨叙、兵部尚书姚殊早已静候多时,他委实分不出多余空闲陪她寒暄。
纪拂雪把宋予衡拉入屋内,解下他身上半湿的披风,触手黏腻湿潮,宋予衡解释:“不是我的血。”
纪拂雪并未多言:“把湿衣服换下来再去处理公务。”
“嗯。”
待宋予衡换完衣袍,纪拂雪帮他系上狐裘,另把袖炉塞入他手中:“可不能再感染风寒了,我去厨房给你下碗鸡丝面,过会送去书房,你多少吃一点暖暖身子好不好?”
“好。”
纪拂雪似是松了一口气,转身出了房门,宋予衡紧随其后:“纪先生。”
纪拂雪止步,宋予衡注视着她鬓间的白发,胸口似被什么堵住,说不出的难受:“我不吃胡萝卜。”
纪拂雪笑了:“好,不放胡萝卜和豆芽,多放香菇和黄瓜。”
书房里烧了地龙,雁回被暖气熏得昏昏欲睡,姚殊轻手轻脚抽走了他手中将掉未掉的话本子。
宋予衡撩开虾须软帘:“自骁骑营接管七大药坊后,京畿巡防由五军营与禁军负责,容承询职权已卸,调度五军营与禁军的巡防时辰等同造反,他行事向来阴毒谨慎,如无万全把握,不会贸然行事,是这段时间京畿巡防调度改了才让他有机可乘。
杨叙,京畿巡防调度只能由朱雀司下印,你们是不是以为本督感染疫症就没精力整治朱雀司了?”
杨叙下跪:“督公恕罪,是长陵王殿下代行督公职权时落得印。”
宋予衡皱眉,姚殊递给他一封密信:“平南王耿自铭假借疫症闭城之由封锁了东南五州,他上报朝廷增援西南的米粮、药材、赈灾银至今未到,我遣人一查才知耿自铭不奉圣诏屯兵养马不是一日两日了。
由东南入京需途径疫情最严重的汝州、越州、郴州,三州之间监察更为严苛,消息硬是被瞒得密不透风,暗藏在东南五州的探子几乎全部被他秘密暗杀。
他若勾结羌羯乘势发难,由东南往西吞并,没有长陵王镇守南疆,西南失守,边疆城防在里应外合下会全面崩溃。”
“耿自铭那只疯狗惟容承询马首是瞻,与五军营同为其左膀右臂。”宋予衡讥讽道,“为着自己的狼子野心他连通敌叛国的事也做得出来。”
姚殊:“所以他要釜底抽薪,你死了,长陵王没了朝中依仗,可谓腹背受敌。”
宋予衡问九歌:“然思因何擅自改动京畿巡防调度?”
“长陵军指挥使江岱宁在密信中附了耿自铭与羌羯暗中勾结的证据,所以殿下改了京畿巡防调度,意图放松容承询的警惕,诱敌深入。”九歌垂头,“督公病体未愈,殿下封锁消息另在督公府增派了暗卫,他未曾料到你会私去裴府。”
容策会兵行险招不过是因为他等不到他的殿下登基为帝的那天了,宋予衡持续不断得开始咳嗽,一声重似一声:“杨叙,你去瞧一下竹七来了没有。”
杨叙起身,房间陷入诡异的安静,直至匆忙赶来的竹七呈递给宋予衡一个木匣子,里面有几个青瓷盅并薄薄一沓宣纸,宋予衡一目十行看得很快。
腾龙阁与平王府里的熏香被人调换成了主料为葵未的香片,葵未能解七叶灵芝的药性,就如当年妄珈辅以卜芥既为剧毒,宋予衡面色惨白,双唇毫无血色:“他根本不清楚容承询的手段,他知不知道……”
“殿下知道。”九歌郑重其事转述道,“他说他能克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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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宋予衡咳嗽加剧:“胡闹!”
雁回半搂住宋予衡瘦削的肩膀,接过他掩口的白帕子,他呕血呕得很多,殷红的鲜血中夹杂着黑红色的凝结块状物:“阿予?”
宋予衡呼吸沉重,手指冰凉,简单地握拳动作仿佛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姚殊喂他喝水顺气,他抿了口,下颌轻微动了动,直接又吐了出来,姚殊问:“还能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