佞宦(2)
张其丘絮絮叨叨说个不停,都是些不着调的话,走了一段路他好奇的看着尾随其后的九歌:“这位仁兄是……”
容策回道:“亲戚。”
亲戚看起来挺有钱的,也不知道接济接济宋兄,没准是个嫌贫爱富的,张其丘如是想,看向九歌的目光不免多了几分鄙视。
亲戚?九歌差点给长陵王下跪,容策的亲戚都是皇亲国戚,他可担当不起。
“让开!让开!别挡路。”
一队官兵推推搡搡往街道两边赶人,容策脑中嗡的一声炸开了,隔着厚重的云缎越绣车帘,他深呼吸了几口气试图平复不受控制的情绪。
此时嘈杂的人群中喝得烂醉如泥的陈维施冲开防御线直直挡在马车前,马夫一勒缰绳,马声嘶鸣,前蹄高高扬起又重重放下,车子平稳地停了下来。
官兵吓得面如土色,对着陈维施拳打脚踢:“不长眼的东西,给我往死里打。”
张其丘以扇掩面,偷偷瞄了一眼:“那不是陈公子吗?”
容策皱眉,九歌抱剑朗声道:“住手!”
张其丘乌黑的眼睛瞪得溜圆,用手指戳了戳容策:“宋兄,你家这位亲戚是嫌命太长了吗?这事我们管不了……”
陈维施呕出几口鲜血,双手抱头蜷缩着身子,容策上前轻托起他的头用棉帕子捂住他额头上的伤口。
官兵喝道:“何人敢当街闹事,来人,统统给我抓起来下狱候审。”
九歌持剑挡在两人面前,陈维施持续不断的咳嗽,艰难地吼出一句话:“草民陈维施有冤要诉,事关科举舞弊,还望宋督公还芸芸学子一个公道。”
车帘掀开一角,藏青云缎上的朱红团花衬着瘦削修长的手指,苍白得近乎透明,宛若上好的羊脂白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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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上榜,不入v,洁党勿入(受并未与除攻以外的人发生过实质性关系,但被迫和其他人有过肢体接触),非甜宠。
第二章
银缎皂靴踩在光滑的青石板上碾碎桂花,两江总督丁中正匆匆忙忙赶过来,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下官督查不利,让这些反贼刁民惊扰了你,请督公责罚。”
宋予衡身穿月白色曲云纹四合如意暗纱广袖罩衫,里衬荔枝红宽袍,袖口领口绣了鸾凤夔龙纹饰,长了张颠倒众生的脸却处处透着刻薄寡情。
他居高临下地扫了地上一眼,不期然对视上了容策的目光,心头抽搐了一下,他缓步往前走了几步左右端详,看着……有点眼熟。
九歌收剑入鞘,心有戚戚焉,时隔八年,督公见到小殿下恐怕认不出来了,他持剑行礼:“督公。”
宋予衡掌管朱雀司之后训练了六名近卫,东皇太一擅刀,九歌擅剑,湘君擅毒,山鬼擅医,湘夫人擅易容术,河伯擅奇门遁甲。
八年前,九歌、山鬼护送容策回长陵,自此便成了长陵王的亲随,平日里领着督公府的月例,传点无关痛痒的消息,比如长陵王瘦了,长陵王又找不到了,长陵王已经去法华寺住了三个月了,长陵王不近女色貌似也不近男色……
宋予衡犹疑道:“然思?”
容策搀扶着陈维施起身,素袍沾染了不少血污:“督公,经年未见,可安好?”
宋予衡掀袍跪地:“臣宋予衡,参见长陵王殿下。”
宋予衡权倾朝野多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一跪把在场所有人都跪傻了,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陈维施颤悠悠地跪地叩头:“草民叩见长陵王殿下。”
张其丘目瞪口呆:“这……他……那……”
王蕴之拉着他跪下:“什么这啊那啊的,快跪!”
“可宋兄他看起来……”
“闭嘴!”
容策俯身,手还未碰到宋予衡的锦袍,十指蜷缩又收了回来把脏污的手指在粗布袍上蹭了蹭:“督公为国为民殚心竭虑,本王一介闲人万担不起如此大礼。”
长陵王容策,庆安帝容显的嫡长孙,理应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可因亲母杨氏之故很不招庆安帝待见,孝懿太子故去后被分封到西秦最贫瘠的西南长陵,无昭不得入京。
庆安二十三年,羌羯大举进犯,年仅十五岁的容策带兵出征大败羌羯于栖鹤,此后三年长陵王率朱雀骑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
直至西南大定边关安稳,朝堂上却为容策手握西秦四分之一兵权的事吵得不可开交,从大雁南飞吵到次年的桃花吐艳,最终长陵王自请解甲上交玄铁虎符,牵着坐骑“踏雪”云游四海去了。
于是乎所有人自然而然的把长陵王贬谪一事归咎到宋予衡头上,流言蜚语越传越离谱,眼下的最广为人知的说法就是,宋予衡当年谋害孝懿太子的事败露,未免引火烧身索性把孝懿太子的嫡子容策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宋予衡起身:“殿下舟车劳顿,不若随臣回兰苑先行安置?”
容策不置可否,丁中正拖着肥胖的身体冷汗几乎浸透了里衣,宋督公把长陵王拐到兰苑是要做什么?这么明目张胆的下手都不懂得避嫌,他这顶乌纱帽看来是保不住了。
他斟酌用词:“兰苑简陋窄小,殿下怎可安榻,下官这就遣人去收拾蓼汀水榭。”
容策:“丁大人不必麻烦了,本王行军打仗风餐露宿,哪里都是住的惯的。督公腹有经纬之才,与他宿在一处还能讨教讨教文史典籍。”
宋予衡吩咐:“把陈维施一并带回去。”
官兵里三层外三层把宋予衡的车架围得水泄不通,张其丘并没有看清宋予衡的容貌,只觉他的声音格外好听,不属于男人的低沉浑厚,也不是女人的轻柔婉转,昆山玉碎,清清冷冷。
丁中正把自己肥胖的身体塞进马车,火急火燎道:“快……快去瘦西湖把张大人、卫大人叫……叫回来,出……出大事了。”
丁中正口中简陋窄小的兰苑是闻府旧宅,曲折游廊,花木葱郁,正厅鸡翅木太师椅上铺着绣工繁复的坐垫,汝窑长颈冰裂梅瓶中插着几枝白海棠,梅花素银钩敛起素纱牡丹八宝暗纹的幔帐,掐丝瑞兽香炉中檀香悠悠。
容策并未落座,躬身对着宋予衡行了一礼:“义父。”
这两年容策行踪飘忽不定,写给他的信越来越少,宋予衡心里憋着气,接过齐湘递过来的白锦帕擦着手指并不接话:“齐湘,给殿下找件像样的衣服换上,堂堂郡王也不嫌寒碜。”
容策没拒绝,由齐湘引着出了房门沐浴更衣。
宋予衡寻思容策即便和他顶几句嘴他也不舍得真责备他,哪里想到他连话都懒得同他多言。
他烦躁得把白锦帕丢到一旁,揉了揉额角自我反思:“我是不是话说得有点重?”
九歌咽了口唾沫干笑:“有……有吗?应该或许大概没有吧。”
宋予衡又问:“然思是不是有点不高兴?”
九歌如实道:“有点。”
然思不高兴的时候会下意识抿唇,宋予衡轻眉眼之间满是不耐的阴厉之气:“他为何不高兴?”
九歌抵唇干咳两声:“殿下素喜简朴,兰苑对他而言太过铺张奢靡了。”
“铺张奢靡?”宋予衡不可置信的环顾四周。
兰苑比不上雕梁画栋的皇家别苑,就连城东的蓼汀水榭都比不上,久无人居疏于打理,破败荒芜,宋予衡屈尊在此安置不过因为这里是他年少所居之所,容策竟会感觉太过铺张奢靡?
这些年他在长陵过得都是什么日子?行军打仗过得是什么日子?四方游历过得又是什么日子?庆安帝的嫡长孙,吃糠咽菜粗布麻袍,成何体统!
“督公,这是两江总督丁中正,巡盐御史卫则,太常寺少卿左奎,扬州巡抚张怀慎上的奏疏。”
“啪”的一声厚厚一沓奏疏连带着青花茶渣被摔到了青石地面上,碎瓷片刺破上好的宣纸,满目狼藉。
“谁惹你了,发这么大的脾气?”雁回捡起卫则上得折子重新递给他:“在其位谋其政,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