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嫁(9)

作者:游瓷

结果这话被方棠狠狠驳斥了,说他在位人臣,整日不思进取、不想着如何报效朝廷也就算了,居然还在这里为他建言献策如何偷懒,当即就遭到了劈头盖脸一顿责骂,然后不得不用两只荷花鸡把人哄得消气。

第二日上朝,渠帝忽然下旨除方棠为正四品左佥都御史,兼领校书郎,再不用担任从前编撰的虚衔,正儿八经地被封了官职。

方棠还有些犹在梦中的感觉,直到回府看到一脸悠哉的栗延臻,才开始怀疑是不是对方动了手脚。只不过苦于没有证据,气势汹汹地上去质问两句,又差点被栗延臻骗上床去,好在周辕适时地在外面敲门叫他们去用饭,这才躲过一劫。

那晚的事情对方棠来说实在太过难以忘怀,以至于他每夜看到栗延臻,都会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当时的感觉。

说也奇怪,方棠虽然当时全力挣扎抵抗,只觉得羞愤恼怒不已,过后却也没有太过郁结于此。如若栗延臻不主动提起,他甚至还能与对方平和处之,就和寻常人家奉父母之命成亲的夫妻无甚差别。

他努力想让自己提起得知皇帝赐婚那日对栗延臻的愤恨,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那时的心境,这让他既无奈又烦躁,有时忽然想起此事,还会心血来潮和栗延臻生闷气。

婵松和青槐在宫门口等他下朝,一见他便说:“少爷,栗府里来了客,我看栗将军他们在忙着招待,听人说是什么本家贵客,从岭南千里迢迢来的,是和您同一年的武状元呢。”

“哦,我回去看看再说。”方棠漫不经心道,“栗延臻在家吗?”

“少将军早上忙着待客,我出门那会儿不知道做什么去了,没见到人。”婵松说,“我们先回去吧,望柳沏了红枣茶,这会儿赶回去喝正好。”

“我听周叔前两天咳嗽了几声,让你们去药房抓些药来,没耽误吧?”方棠问。

青槐道:“忘记和您说了少爷,那日我本来要出去抓药的,出门碰见少将军,他听我说了这事儿,就让他那贴身侍卫亲自骑马去城里最好的药房抓了药,还有两罐枇杷露,周叔这两天咳得轻了。”

方棠疑惑:“他为何有这么好心?那药你们看过了吗?”

婵松点头:“放心吧,我把那板着脸的侍卫拦在门口,亲自过目了那药才给周叔喝的,无妨,确实是上好的止咳药。”

方棠想起来了,栗延臻身边的贴身侍从确实整日板着张脸,仿佛谁欠他二吊钱似的。栗延臻说这人从小就这样,觉得一脸冷漠能唬住别人,自然也有威慑力,能护卫自己的安全。

几人回府之后发现栗府果然热闹,到处都是忙着摆宴开席的下人仆从,端着果盘菜肴急匆匆穿过堂前的长廊,远看好像鱼贯的蚁群。

这让方棠想起自己幼时下学,常常被路边搬家的蚂蚁吸引,蹲在那里一看便是半日,直到母亲出门寻自己,拉着他的手回家吃饭。

方棠发现自己自从嫁进栗家,时不时就会想起他娘。他自幼丧母,其实对记忆里模糊遥远的父母没有什么深厚的感情,反而是一路把自己拉扯大的周辕,对他而言更加如兄如父。

然而有时方棠觉得委屈,却更愿意在心里怀念那个性格温柔的娘亲,因为在他幼时为数不多的记忆中,那是灯下闲读、临行密缝的一丝温情。他记不清母亲对自己说过的话,却依旧能感受到曾赖在那个温柔怀抱里的安心。

路过的下人无一不是恭恭敬敬喊他少夫人,喊得方棠浑身不自在。这全拜栗延臻所赐,在府里处处彰显他的地位,仿佛他是栗家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嫡夫人,尊贵无比,连少将军也要处处哄着,让他三分。

方棠不知道栗延臻这么做的用意,却也从未放下过提防,对此从不回应,只是淡然受之。

等他回房更衣,望柳才打探好了过来报他,说府上来的客人是栗延吾和栗延臻的堂兄,前岭南侯栗鹰之子,栗安。因其父数年前战死沙场之后,先帝就收回了他们这一支栗氏旁系的封侯印绶,一直未再拜官封侯,直到前些年栗苍受命大司马,领兵权,这才顺势也将栗安提拔了上来。

“没听过这支旁系。”方棠说,“先前没落了,忽然又被提回皇城,大概是栗苍的授意,他想将栗氏旁支安插在朝廷周围,助他行事。”

“可是我听说,那栗鹰一直和栗苍将军不睦,所以当年才会带领家眷南下的。”婵松说,“按理来说,栗将军应该首先拔擢自己亲近可用的人,没道理忽然从荒山野岭刨出这么一个。”

方棠看了一眼窗外,轻声嘱咐几人:“以后你们在府里也小心行事,这种揣测的话尽量少说。祸从口出,栗府并非你们看到的那样表面一汪静水,底下实则波涛汹涌。我们只管做自己的事,不要牵涉太深。”

三人都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继续替方棠整理衣冠。

不多时,栗苍果然派人来通知方棠到后园入宴。他让婵松向来人回了话,刚要转身出去,忽然低头看到了自己腰间系的那枚蝠纹环佩。

他顿时有些郁闷,这东西他不知不觉也戴了一段时间了,以至于婵松他们都自然而然地以为这就是他喜好的贴身之物,因此每日都给他佩戴好再上朝,从不落下。

方棠把玉佩往边上拨了拨,整了整衣袖,带着婵松前去赴宴了。

他一到了后园,就看到前面松仪亭好大的阵仗,旗鼓猎猎,里外三层围了几圈甲士,个个看上去身材孔武、训练有素,似乎也是亲兵一类的随侍。

方棠好歹是琼林宴上都能够气定神闲的探花郎,带着婵松从容入座,对着列席的人一一行过礼,温和端恭,并未失半分仪态。

他旁边空着的席位应该是栗延臻的,这厮不知道跑哪去了,一回府就不见人影。平时方棠回来保准能见他在屋里等着,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一股脑往他怀里塞,就跟逗小孩儿似的,搞得方棠很不爽,却无计可施。

席间栗延吾和自家夫人都在,两人伉俪情深,正靠在一起说话。

栗夫人大概是怕方棠不自在,主动开口向他介绍起对面的一对男女。这两人坐在一起,席位离得很近,方棠起初猜测是夫妻,而栗夫人一开口果然也不出他所料,对面正是栗延臻的堂兄,岭南宣抚使栗安。

而他夫人的身份方棠却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居然是先帝的幼女,如今的东阳郡主。

东阳郡主看上去今年不过二十有余,长相美艳动人,眉眼间冷峻沉静,颇有几分皇家的威仪。栗安本人则有些身形矮小,甚至相貌平平,坐在郡主身边,若非一袭锦衣华服,方棠甚至还以为是坐侍的随从。

不过他深知人不可貌相,栗安虽然看上去平庸至极,眼底却有些凶厉之色,似乎并不比栗苍好相与多少。

方棠更加笃信自己的原则,少和栗家人打交道,任何人。

开席没一会儿,栗延臻才不紧不慢地来了,拎着一个食盒,进来后却不先坐自己的位置,而是走到方棠身边,把食盒放到桌上打开,一样样给方棠看:“灌汤包,芙蓉卷,鸡丝面,都是福隆记的,我买了回来,还是热的,你快吃。”

方棠刚要问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刚好想吃,话到嘴边却硬生生憋了回去,淡漠道:“我知道了,你放这里,我等下吃。”

栗延臻坐到他旁边,方棠忍不住扭头看了看,只见对方大概是没来得及换衣服,买了东西就急匆匆赶来入席,刚进来没有半个时辰,已经遭了栗苍数十个白眼。

“你怎么这样就进来了?”方棠忍不住问,“怎么不换衣服再来?”

“换完衣服就凉了。”栗延臻理所当然道,“我怕你吃着和馆子里的有什么不一样,快马赶回来,你快吃吧。”

方棠不知道说他什么好,只得拿起筷子,夹了个蟹粉汤包吃,味道刚好,就着咬破的包子皮儿缺口喝掉里面的汤,再蘸碟子里的香醋,他一口气吃了两个,觉得口中回味悠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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