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嫁(89)

作者:游瓷

“又湿好多了,夫人。”栗延臻轻声道,“我再疼疼你,好不好?”

方棠头晕目眩,乖乖被哄着,只剩下点头:“好,好,那你用力一些……”

“……好。”

夜更深了。

闻修宁和婵松大婚那日,方棠很阔气地包下了镇子上最好的酒楼大厨班子,直接将人请到家里,提前半夜便忙忙碌碌地开始准备酒席,一直到第二天傍晚。方棠广发婚帖,引得半座晋理镇的人都来凑热闹,派头竟然比他和栗延臻当年成婚也不遑多让。

傍晚时新人行礼拜堂,婵松出门前难得红着眼圈掉泪,十分舍不得走。方棠扶着墙边笑边说:“你出了这个门,就进隔壁院子,走两步就回来了,哭什么?”

婵松抹抹眼泪,点头:“也是,那我走了,少爷。”

方棠亲手给她盖上盖头,又弯腰掸了掸她肩上的灰尘:“去吧,今天是新娘子呢,别哭了。”

婵松被人簇拥着出了院门,方棠站在那里,久久盯着婵松背影消失的院墙,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怎么了,夫人?”栗延臻扭头问他,“刚劝了婵松,自己怎么还叹上气了?”

方棠垂下眼,语气怅然:“本来周叔、青槐和望柳也都盼着她出嫁,如今人也不剩几个了。”

“物是人非乃天下第一寻常事。”栗延臻淡然道,“况且望柳带着舒儿,我想他不会自轻自贱。”

没想到栗延臻一语成谶,半月后的一个晌午,方棠正在院子里晾衣裳,忽然看到一个半大小孩懵懵懂懂从院外走来,和方棠一对上视线,便惊喜地叫了一声:“方叔叔!”

“舒儿?”方棠急忙跑过去,蹲在栗舒面前,伸手把人翻来覆去地检查了一通,发现没缺胳膊少腿的,才松了口气,“望柳呢?”

栗舒回头看了看,摇头道:“不知道,方叔叔,我睡了几天,醒过来就在这儿了。”

方棠立马追出去看,见大街上人来人往,全然没有望柳的影子。

“你说望柳把舒儿送过来之后,自己又走了?”

栗延臻低头看着枕在自己腿上熟睡的栗舒,揉了下那温热的小脑袋,“他为什么不回来?”

方棠垂着头,心乱如麻。他总觉得望柳是还有什么是要做,却不愿牵连他们,才至此都杳无音信。

“我们已经安定下来了,他为什么不回来呢?”方棠道,“二郎,我担心他做什么傻事。”

栗延臻向他伸出手:“夫人,过来。”

方棠慢吞吞爬过去,靠在栗延臻肩上,被他按着眉心,意识也慢慢沉下去。

望柳再也没回来,方棠当时入宫前嘱咐他照顾好府里,没想到那就是最后一面了。后来几个兰奴去中原打探消息,说有地方官员在返回京城任职的路上遇刺,身中数刀。

虽然刺客也当场伏法,尸身却早已面目全非了,像是行刺之前刻意毁去容貌,防止牵连亲友。

古往今来无名无姓的刺客多如牛毛,方棠却有种不知从何而来的直觉,认为这个人就是望柳。

果然,后来他得知,当日被刺杀的便是一位姓胡的郡守,从荥阳回京赴任。原本是大喜事,京中的家人都在新宅子门口挂了花,只等人风风光光衣锦还乡,没想到路上就被人戳成了蜂窝,惨死途中。

方棠知道望柳为什么要刺杀那个官员——数年前青槐的死,那时他不是没有查过,也查到些蛛丝马迹,却发现对方是皇帝和栗安身边的人,也就是当年遭到栗氏弹劾、被贬去做荥阳郡守的殿前都指挥使。

他寻了个日子,和栗延臻骑马出城去,给青槐望柳好好立了两道碑篆,用的是二人原本的名字。在这里他们终于可以以自己原本的名姓和身份存在,长长久久,不再被枷锁束缚。

方棠做完这一切,转身冲着皇城的方向,深深地躬身下去,行了许久的礼。

栗延臻静静望着那边,也没说话。

他知道,方棠在拜别先帝,也拜别自己曾经的拳拳报国之心。

“走吧,二郎,我们回去。”方棠直起身子,掸了掸衣袍上的灰尘,“今日闻修宁和婵松都在,我们买些菜回去,给舒儿多做些好吃的。”

栗延臻依他说的,两人骑马回城,到集市上买了些菜肉。这边地居偏远,能买到的东西不多,但好在栗延臻和婵松做饭的手艺都不错,日子也算是过得滋润。

“夫人前几日说想吃鱼了,我见那边集市上新进了活的鲜鱼,去买来做给你吃。”栗延臻将菜篓递给方棠,指了指不远处的摊位,“夫人在这里等我,我马上回来。”

方棠点点头,将菜篓系在马鞍上,闲暇地四处看了看,只见一旁的摊子上在卖折扇,有绢丝的扇面,也有宣纸的,做工说不上多精致,却也是这里难得的新奇物件了。

他走过去,随手拿起一把空白扇面的,放在手中左右看了看:“我要这把。”

方棠看栗延臻还没回来,便将扇子塞到袖中,若无其事地走回原地,等着对方回来。

不多时,栗延臻提着两篓鲜鱼回来,挂在马身上,见方棠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便笑问道:“怎么了,夫人?”

“没什么。”方棠眨了眨眼,翻身上马,“走了,我好饿。”

作者有话说:

在这种公司搞事业卖命不值得啦,自己创业,丰衣足食,还不用受996报表总结PPT之苦,多好。

第70章 日暮

在边境安定下来一年后,某次栗延臻和闻修宁送完商队的镖回来,顺便带了个消息给方棠。

“西北又起龃龉了?”方棠将栗舒放到腿上坐着,问道,“有人领兵去么?”

“除了栗安,不会有别人了。”栗延臻道,“如今朝中唯他可用,他带起来的那些将领太过年轻,也没什么机会历练,不过是摆设罢了。”

方棠沉默半晌,道:“栗安能胜么?”

栗延臻道:“夫人当日去丹措大营,觉得如何?”

“兵强马壮,军威颇盛。”方棠道,“怎么也不像肯甘心对栗安俯首称臣的样子。”

栗延臻点头道:“这就对了,夫人。先前沙瓦桑被我和父兄大败,确实大伤了元气,内部军心震荡,其余十五部见状也踯躅不前,即便栗安大开城门放他们入城,也不是岭南军的对手。虽然栗安韬光养晦多年也比不上我们,但东阳郡主却不是吃素的,她手腕狠厉,眼光也毒,一眼就看出当日不是西羌反渠的最好时机。”

“所以沙瓦桑是想暂且示弱,等待时机?”方棠迟疑道,“我是觉得他想不出这种法子,怕是耶律瓒铎给他出的主意。”

栗延臻点头:“或许是吧。但东阳郡主谋事不足之处就在于,她被排挤在朝堂与军营外太久了,不懂得战场之上瞬息万变,各方势力此消彼长,没人会永远战无不胜。”

“怎么说?”方棠揉揉栗舒的脑袋,问道。

“沙瓦桑和耶律瓒铎让我们看到的,正是他们不会让栗安与东阳郡主看到的。”栗延臻道,“上月西羌犯境,与栗安率领的守军交战,三战三败,渠国军威大振,栗安也得意得很。”

方棠闻言也明白了,叹道:“以退为进,佯守为攻,沙瓦桑是马背上长大的战士,怎么会不知道。只有许久没打过仗的人,乍然得胜,便志得意满。”

“夫人聪明得很。”栗延臻摸摸他的耳朵,欣赏道,“等渠国真的被蠹空那一日,天就要变了。”

北境看似风平浪静的和谐之下,西羌和鲜卑的暗涌在伺机而动。栗安独掌军权没几年,听闻似乎和当朝天子起了些不快。朝中也一日不如一日,失去了栗苍这个曾经独掌朝政的权臣,许多派别重新活跃起来,各自分裂为政,没有几个真正做事的,反而追名逐利之徒如过江之鲫,层出不穷。

所有人都希望自己会成为第二个栗苍,可惜再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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