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嫁(44)

作者:游瓷

栗延臻掀开帐子走进来,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他走到榻前,轻轻抚平方棠的被子,眼光中满是柔软。

他听军士说方棠睡了,便趁着这个时候来看看,既然小探花辗转不安,他就暂且先停一停,等到对方将自己的心意确认无疑后,再求欢也不迟。

方棠安睡的侧影就好像一道泼墨画上勾勒出的山峦,墨色的线条柔和蜿蜒,每一寸都是他无比熟识的,无论是双手还是身体,都将其摸索得如同桌案上的行军图一般熟稔。

栗延臻忍不住伸手替他拉了一下衣裳,忽然一愣,嘴角随即勾起笑来。

“夫人若是没睡,就不要装睡了。”栗延臻毫不留情地揭穿眼皮正在不停抖动、紧张装睡的小兔子,“看这样子,今晚要是真的憋坏了,还真是我的错了。”

方棠抖了抖,嗓子里很轻微地发出一声气音。

“我知道了。”栗延臻坏得很,直接伸手将人翻了过来,被迫散开的衣袍下春光泛滥、水色盈盈的光景一览无余,“夫人想我了。”

方棠干脆破罐破摔,翻身起来抱住了他的肩膀,“你少些废话……”

至此,栗延臻这场坚守只持续了不到五个时辰,以彼此都难以忍耐而告终。

·

“方大人!恭喜恭喜,恭喜方大人啊——”

方棠下了朝便被簇拥在一众同僚中间,各种恭维与赞誉劈头盖脸砸过来,将他夸得一顿蒙,不知所措地扯起嘴角僵笑着:“抬爱了抬爱了,不必……各位大人不必如此……”

昨天他随栗延臻大军回朝,今日一上朝便正式接了天子诏书,拔擢他为正三品吏部侍郎,并留任御史台,兼掌监察进谏之责。

内侍替渠帝宣读完圣旨,方棠刚刚接了旨起身,一旁的栗延臻就不嫌事大地来了一句:“只是侍郎,官还是小了些,我开口替你求一个尚书的官衔如何?”

一旁的吏部尚书闻言顷刻汗如雨下,心中瞬间给自己想好了百十种死法,只听“啪”的一声,方棠沉着脸用象牙芴打了栗延臻手背一下,低声道:“少胡闹!”

寂静的大殿上响彻着方棠抽栗延臻手板的声音,连渠帝都愣了愣,不知道这两人是闹哪出。

他其实偶然也有所听闻,说方棠与栗延臻合德修睦、两情缱绻,以夫妻之礼同出并行是常事,朝中文武常有目睹,都感叹这探花郎是如何受得住栗延臻这禽兽不如的奸佞折辱,实在是为国之大计鞠躬尽瘁,令人慨然。

自从方棠回京,渠帝似乎也多了许多心事。他不久后便迫不及待地将方棠召进宫,依旧是在昭明殿的暖阁中。

方棠一进去,就看到了坐在窗前沉思的天子,心中似乎意识到什么,跪下行礼:“参见陛下。”

“爱卿免礼。”渠帝朝他招了招手,“我今日召你,原是为一件事。”

方棠心中长叹一声,心想这一关总是要来的,他纵然心中有愧,却还是垂手恭敬道:“陛下尽管问,臣绝无欺瞒。”

渠帝正了正冠冕,朝他走过来,一言不发。方棠觉得暖阁中的气氛凝重极了,自己接下来的处境无论会到何等地步,他都将毫无怨言地坦然受之。

窗外蒙着阴云,很快就要有一场大雨。

渠帝望了他一会儿,忽然痛彻心扉地顿足道:“方爱卿,其实你不必如此敬业的!朕看在眼里,痛在心头啊!”

方棠:“?”

他茫然地抬起头,看着渠帝眼中真情流露的神色,有些不知所措:“……陛下说什么?”

“朕见你日日屈居在那栗府中,受那一家子佞臣折辱,朕实在是不忍心。”渠帝叹息道,“爱卿若是觉得这副担子太重了,朕其实可以另想办法,比如命你二人和离……”

“不,不不不——”方棠急忙开口,“臣领陛下天命行事,甘之如饴,陛下不必操心此事了。”

渠帝问道:“爱卿果真觉得无妨?”

方棠点头:“臣并无怨言,请准臣一切照旧,不必劳动。”

“好。”渠帝道,“爱卿果真赤胆报国,忠勇可嘉。朕先前还担心赐婚之事太过勉强,既然爱卿能够胜任,那朕的匡扶大计,还要托付给卿了。”

作者有话说:

皇帝:爱卿太敬业了,感动(抹眼泪)

连载的两本文都没有存稿,周更三万,我觉得我快超出人类极限了……啊……(掐人中)

第35章 偏宠

“臣惶恐,只愿死而后已。”方棠复跪于地,叩首道。

渠帝叫侍从给方棠拨了些赏赐,又命内侍将他妥善送出宫去,另许方棠可以在家休憩几日再来上朝,以慰他边关劳苦之功。

等方棠离开后,渠帝立在昭明殿门前,久久没有开口。直到贴身内侍过来给他披上外袍,他才有些落寞地转身回了暖阁,坐在桌前想拿起那方传国玉玺,却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何时已经开始微微颤抖。

这是人之将暮的预兆,他曾经站在尚书房里,看到自己的父皇那时便是这样,龙钟之态尽显。而转瞬之间,即将年入花甲的人变成了他自己,他在天子之位上也坐了这些年,虽然远没有他父皇久,却也深切地感受到了岁月荏苒,光阴飞逝如刀。

“朕也老了。”他颓然地对内侍长说道,“不知这有生之年,能不能看到皇室兴复,看到我大渠朝纲与君臣之伦得以匡直。”

内侍长道:“会的,陛下,方大人呕心沥血三载,从未辜负陛下托付。”

渠帝却摇了摇头,说:“朕是皇帝,朕最能看得清,何为人心、何为人情。先帝当年传位于朕,便对朕说过,能用人,更要能制人,否则就不是一个好君主。”

“陛下乃仁爱圣明之君,老奴不敢妄言。”内侍长说道。

渠帝笑叹道:“朕自然笃信,方爱卿乃当世难得之忠臣,是朕之肱骨与臂膀。可连天子都尚且有情,为人臣者,怎可能斩断七情六欲,修一副铁石心肠?”

“陛下是说……”内侍长犹豫道,“当年陛下一旨赐婚,反倒弄假成真了?”

渠帝不语,抓起手边的白玉狼毫笔,提笔又放下几回,最终还是丢到了一边。

“先帝给朕留下满朝碌碌庸臣,放眼朝堂万马齐喑,瓦釜雷鸣,朕要如何才能寻到第二个方爱卿这等国士?”渠帝黯然道,“朕不想做亡国之君,背负千古骂名,可你看这大渠江山,如今还有救吗?”

内侍长不语,脸庞被笼罩在阴影里,默默叹气。

“若是方爱卿果真不负朕所托,朕在位数十年,得良臣如斯,也算无憾了。”

渠帝手中毫笔落地,发出一声脆响。

刹那间,惊雷划破天空,瓢泼大雨倾落而下。

方棠抖落斗篷上的雨珠,任婵松在廊下替自己解下叠好。他看着婵松垂着眼任劳任怨替他整理衣裳的神态,忽然问:“想成婚么?”

婵松吓了一跳,怔怔问道:“成什么婚?”

“你若愿意,我与栗延臻可以为你和闻修宁说媒。你既然心悦于他,那早晚是要许给他的,早几年得偿所愿,总比苦熬着强。”

“少、少爷,我不不不——不成婚!”婵松反应过来,急忙道,“少爷你不要胡说,我与他还没有……”

方棠看她憋得脸红,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笑问道:“你是真的不愿,还是怕以后没人照顾我?”

婵松支支吾吾地低下头,双手绞在罗裙上翻来覆去,也不敢看他。

方棠道:“你不想就算了,这事就先搁一搁,等以后你有主意了再来和我说,何时都不晚。”

婵松长舒一口气,道:“是,少爷。”

书房内,栗延臻正低头看着北境七郡二十四关的山川布军图,一手拿着镇纸,另一手在舆图边缘滑过,神色平静。

一旁的闻修宁耳朵动了动,没说话。

“你暂且没那个福气啊。”栗延臻放下镇纸,缓缓道,“我可是连聘礼都要替你准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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