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设(48)
金祥德看向林锐。林锐笑道:那人担心事发之后自己要掉脑袋,于是几十年守口如瓶;只可惜林某我非得要出一个真相,那人才说,当年金祥德还有个兄弟,长相相似,足以以假乱真。这可是件大事,公公您一个完人,在宫中常年侍奉嫔妃皇后,赢得了皇帝的信任,若是被人知道你每日都费力拔掉胡子伪装成一个阉人,还不知该五马分尸,还是株连九族?
他见金祥德有些呆楞,便将一锭金子放在他手中,道:今日之事,也不过你我二人知晓。南夏国力衰微,非寻常君主能救;先帝皇子中有一位,多年前沦落晟国,竟策反了晟国禁卫发动事变,这才是有勇有谋的君主。我等该迎回张君即位。
金祥德并不在意谁是君主,但他如今并没有其他路可走。他素来软弱,但当刀柄刺入皇长子胸口时,倒是没有流泪,只是那前几日匆忙登基的皇长子看他的眼神十分狰狞,如同厉鬼一般。
再然后,南夏就是张君的南夏了。这位皇帝竟与他的父辈们一样,偶尔也会对他这个哑巴说些心里话,只不过,他知道自己面对的是顶着金祥德名字的另一人。
如果有一天这皇城再燃战火,你就直接离开吧。张君道,常年伪装成另一个人的模样,也不知道你还能不能记得自己原来的面目。
……
金祥德站在宫殿门口,看着城中的一角。那里刚刚燃起了两道火光,在夜空下正如同鬼魅一般,直冲霄汉。
————
张君站在金銮殿里。禁卫浑身是血地冲进来,说已故皇太子的儿子阆南王叛乱,引入了大批贼人。城中有多处失火,外围士兵暂且无法赶来,希望张君暂且去别处躲避。
张君:禁卫现在有多少人?
禁卫道:三千不到。
张君叹道:敌人有多少?
禁卫颤声道:不知道有多少。守城将官怕是已经叛变了……
也不一定因为叛变。张君道,你们不是那人的对手啊。
禁卫又道:阆南王已经被臣等诛杀,还请陛下离开这!
张君不太想走,不过几名禁卫一拥而上,推着他到了一处偏殿。张君觉得这场面有些无奈的好笑,但也不忍心拂了这些人的好意,便留在这偏殿中。禁卫在外守卫着,几乎没过多长时间,只听得殿外惨呼声起此彼伏,他心底叹了口气,推门走了出去。
殿外只有一人,看见他后,将用尽了箭的弓弩扔在地上,抽出剑,踏上台阶。
父皇。张君轻声道,您身体比之前强健了许多,儿臣为您感到高兴。
闭嘴!聂先生持剑指向他,厉声道,你当年夺权害命之时,可想到有今天——
张君伸手抚开剑尖,走近了一步,道:儿臣用了十年的时间,成长为您希望看到的有为帝君,哪怕在南夏小国之中,仍能周旋在强国之间;父皇可还满意吗?
聂先生的脸色冷了下来,道:最终被他国攻破皇城,堂堂皇帝死于乱刃之下,也敢说什么满意?
张君笑道:您不满意,便该好好教导我。
聂先生感到对方的手抚摸自己侧脸,不由得偏过头去:你……
他感到身前的人浑身一颤,定睛看去,却见到张君胸口上有一支箭自后向前透了过来。而张君本人的手从自己脸侧滑落下去。
聂先生忍不住伸手扶住他,看到杜将军正放下弓,朝这边走过来。
——杜渐!!聂先生此时才找回了自己声音,颤声道,为什么要现在杀了他?!
杜渐扔掉了手中的弓箭,抽出腰间佩剑,走到两人身前之时,凌空斩了下去。一颗头颅随着他的动作滚落在地,聂先生感到一丛血喷洒在自己脸上,然后那些血又缓缓流淌下来。
杜渐将剑指向面前的聂先生,艰涩道:时至今日,您还想要保留他的性命,如何不让我心寒。
他的剑刃刺入聂先生右肩,于是那双手脱了力,原本抱着的失了头颅的身躯彻底栽倒。而杜渐并没有就此收手,直至剑刃透肩而过。
杜渐道:我了解你。你这几年是因为仇恨才活了下来,哪怕身体每况愈下,也能克服;如今我替你解决了复仇的对象,你心里便空了一块,是也不是?
杜渐道:既然如此,那就来看着我!
他旋转剑身,听到了尖锐的悲鸣。他本可以再侵犯此人,但终究有些悲戚,于是在对方委顿与地后拔剑离开。他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因为暴行而挣扎并痛苦,也同样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年轻时一些晦涩的,难以琢磨和描述的心情也被自己一并碾碎了。
这样也好。将军心想,恨比爱更长久。
……
聂先生感到自己在流血。他眼前混沌一片,天地仿佛旋转。空气中有一股刺鼻的火硝味,而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感到有个人踉跄着走到自己身边,颤声道:殿下……
他定睛一看,是仍男装打扮的韦萌萌。她仍是穿着软甲,但戴着头盔,满脸污渍,掩盖了原本的面容。
韦萌萌颤声道:我先给您包扎……
伤口贯通,撒上金疮药之后裹起来,可以暂且用肩甲固定。他被韦萌萌扶着站起来,哑声问道:杜渐在哪。
韦萌萌道:不知为何,杜将军正率领他的队伍离开皇宫。我看他没有跟您一同行动,觉得有些怪异……
聂先生定了定神,道:无妨。你以我的名义将附近的人手召集起来,到金銮殿去。
韦萌萌点头照办。片刻后,聂先生进入金銮殿中。殿内禁卫几乎已经诛杀殆尽,而若干还在皇城的大臣,已经按照之前的计划,陆续被押送到殿中来了。
聂先生走到龙椅上坐了下来,对殿内南夏诸臣道:张君已死,从今日起,朕便是你们的皇帝。
众臣呆愣片刻,然后由某一个人起了头,众人在血污和遍布尸体的金銮殿山呼万岁,拥立新君。
聂先生看着殿下这些人,本该觉得畅快,却觉得苦闷。血仍在缓慢流淌,他离开那偏殿之前,最后看了一眼张君。那颗头颅落在地上,垂目微笑,倒是一副安宁的神情。
十天之后,两个消息陆续传到了这个崭新的南夏朝廷。
第一个,是晟国璟帝因为汝西王此举而愤怒,为避免内外勾结,赐死了另外两位外封的王爷。于是至此为止,先帝子嗣便只剩下了汝西王一人。
第二个,是原晟国将军杜渐,拥重兵自立为王,是为端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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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嫡子,现在我们可以直接称之为南夏先帝怀宗皇帝之子张迩雅,此时正在南夏宫廷的花园廊亭旁。一些柳树在水边生长,枝条随风轻摇,似乎正与水中游鱼点头私语。张迩雅折了一条柳枝,掐开一段,柳枝的内层被取出来,放在口边一吹,就成了个哨子。哨音悠扬,仿佛一只鸟儿,能飞到树梢,甚至飞过宫墙。
去年他刚刚随聂先生偷跑出南夏皇城,路上捉过蝴蝶,捡过河蚌,摘过野花,也曾在星光下策马穿过绿油油的原野。聂先生讲给他无数的故事,有些是真,有些也许是假;也教会了他怎么用柳枝做哨,有些成功,也有些发不出声。他当时快活至极,为能暂时离开严厉的父皇、在广阔田地里玩耍而高兴,没有想过自己再回到皇城时,要做的任务是为已经死去的父皇扶棺。
皇城还是南夏的皇城,宫殿里的血迹擦得干干净净,纤尘不染;夏天百花盛放,草木繁茂,花园里美景如画,夜晚时分,明月高悬,鸟鸣啁啾,跟过去并没有什么两样。
张迩雅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引来宫人的惊呼。
他病了一场。本来他这一年锻炼得不错,身体比同龄人还要结实一些;但病来如山倒,等到他从多日昏沉中醒过来,看到熟悉的太医令坐在自己身边,老人脸上有一种怜悯的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