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设(24)

作者:常百两

夔族人生活环境艰苦,成年男性强悍粗犷,呼延老汉看向聂先生,聂先生便也看向他,致以微笑,于是呼延老汉心中蓦地又浮现出了“温婉动人”四个字。

他不知道这位温婉动人的儿媳妇曾经一枪把儿子从马上挑下来两拳把儿子打得鼻血横流。老汉此时乐呵呵地搓着手道:哎呀,哎呀,你看着这真是。小五是有福气的……

呼延五的眼泪流得更汹涌了。养父倒转烟杆抽了他一记,喝道:哭什么?!

呼延五含泪当爹:我,我是高兴,高兴……

养父笑道:你说你这孩子真是,娶了媳妇怎么能不跟父母说一声呢?虽说是个男媳妇,那也是媳妇不是?你阿爹又岂是不明白事理的人,竟然孩子都有了才领回来……什么时候结的婚啊?

聂先生微微一笑,道:没结婚。

现场几人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夔族人民风淳朴,相当忌讳未婚先孕,呼延五瞠目结舌,眼泪都被吓了回去,下一秒只见养父腾地起身,走到自己身边,拽着他领子把他拽了出去。有在场的女眷连忙招呼聂先生:喝水,哈哈,吃点心,吃点心。

养父把呼延五拽出屋来,脸色阴晴不定:怎么回事!

呼延五内心崩溃,心想我也不知道啊!我真的不知道啊!

养父:我最初看这人就觉得不是善茬,怕不是兴师问罪来的。就算长得确实不错,这样的人又岂是你能轻易招惹的?!小五你糊涂啊!你当着阿爹的面说实话,你是不是强了他!

呼延五魂飞魄散:什什什什么强强强……

养父怒道:你没强要了他,他肚子里怎么会有你的孩子!!

呼延五感觉脑子都快麻了:啊那也对,我强的,我强的……

养父气得走来走去,道:我说你最初写信怎么避重就轻、语焉不详,原来是心里有鬼!说什么参军争取功名,竟是出去沾了一身中原人的恶习!……你这个孩子,以前明明最是听话懂事……

呼延五眼眶又红了,失魂落魄道:我……是我不好……阿爹你别生气,那人并不想要孩子,他这趟来,就是为了让夔地的巫医好好诊治一番,拿掉孩子,恢复正常……

养父震惊地看着他:那可是你的孩子!

呼延五实在是受不了了,他简直想一头撞死在地上。

呼延老汉回屋,仍是坐在聂先生对面,迟疑片刻,说道:这不是小事,老汉我先赔个不是。

聂先生道:老人家的心情我能明白。刚才尊夫人与我聊天,讲起小五的一些故事,我能体会到您二位对他的重视。您虽是草药商人,想来也是精通医术的,如果心有疑虑,不妨自己判断一番。

语毕伸出手来。

呼延老汉叹道:得罪了。

他伸手搭在聂先生手腕上,脸色变了几次,又换另一只手诊脉,结果也是一样。

呼延老汉坐了回去,神色黯然。

当天晚上,聂先生休息后,呼延老汉将小五再次拽到屋里。呼延五已经进入到了一种“是的这全是我的错”的状态,接受了养父对他雷霆一般的训斥,并在二老面前指天对地地发誓,以后一定洗心革面,重做好人。

后半夜,呼延五回到自己房间,只见妹妹呼延六盘在自己床上,看见他之后便昂起头来,一副久别重逢分外想念的模样,于是呼延五的眼泪忍不住又涌出了眼眶。

还是你好,还是你最好……呼延五抱着巨蛇泣不成声,哽咽道,中原人太可怕了,不像你,只会心疼哥哥……

另一边,聂先生回到他们暂居之处,找到了四皇子,找了个屋中一角,点起一支蜡烛。

既然已经进了山,到了龙嵠峒内部,那么交流一些事情,就需要更谨慎小心。四皇子取来笔墨,聂先生便在一张纸上写道:暂时取得了夔人信任,近期便会见到巫医。天已放晴,你需及时将落在路上的士兵及武器带回峒里,以便随时调用。

四皇子点了点头,将这张纸在烛火上烧掉。夔族信仰神灵,巫医虽然是医,因为仿佛能通鬼神、愈疾病,便掌握了当地较大的权力。在一峒之中,巫医的地位类似于古州郡刺史,并兼有行医问药的职责。聂先生这趟来,带了大量士兵武器,除了要自保之外,便是要在买兵之前先借出一部分给龙嵠峒主,卖对方一个人情。

瞳螟与龙嵠两峒势如水火,龙嵠峒长期势弱,是因为北国侵占夔地,这几年才与瞳螟恢复了关系。如今聂先生想要夔地,便决定将珍贵的兵力和武器拿出来,到时候身为巫医的龙嵠峒主有了兵,必然先攻击瞳螟报复积年恩怨,两边都削弱得差不多了之后,聂先生再取夔地,便会轻松得多。

四皇子知晓这一计划,却不知道聂先生究竟是如何取得夔族人信任的。他如今冒着极大的风险离国,回去之后必然会迎来一大堆麻烦,但父亲对他的艰难处境,似乎并不真正放在心上……

第二日,天色彻底放晴,呼延老汉叫来一些峒内青年,安排让他们接应仍未抵达此地的聂先生的士兵(当然,在这些夔族人面前,士兵们的身份依然是行商脚夫)。而呼延老汉本人则收拾了东西,亲自去找巫医。后者平时不住在峒内,只有少数人知道行踪。

第五日,峒内士兵数量逐渐恢复了最初的规模。聂先生相当满意,而且这天傍晚,呼延老汉也终于回到了峒里。

最初发现的是四皇子。他近几日往来奔走,对这儿的情况已经熟悉了起来。夜幕来临时,山中起风,他隐约听到缥缈的银铃声,抬头时,便看见呼延老汉的身影,而他身后有人穿一袭白衣,姿态轻飘飘的,像是没有重量似的,被风一吹,显出窈窕的身段,而铃声越发清脆悦耳。

那是个年轻的女子。当看到四皇子的视线,她便笑起来,白齿红唇,更显得妩媚动人。

呼延老汉也看到了四皇子,向他打了个招呼,道,我请来了龙嵠的巫医,劳烦你去叫聂先生。

四皇子点了点头,朝着二人致意,然后转身离开。巫医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微微挑眉。

夜里,四皇子坐在自己住处前。他没有参与聂先生和巫医的见面。在父亲眼里,他这个不成器的儿子仍然是没有资格的。

他呆呆地看着远处的篝火,听到耳边又有一阵铃声,抬头一看,巫医换了一身青色衣服走到他身边,和之前一样仍是赤着脚的,足踝上的银铃在夜里像是闪光一般。

你们那位聂先生看到我,眼睛都会一亮。巫医轻笑道,你们的聂先生跟其他人一样,一瞬间想到的,是如何让我成为他的女人。但你看到我,则像是看到了木偶泥人。真是奇怪。

你是巫医,也是龙嵠峒主。四皇子低声道,我们是来求医问药的。有求于你,自然要敬重于你。

巫医笑了起来。我见过的男人有很多,我睡过的男人也有很多。男人看到我的时候,总能在我身上找到他们梦魇里最令人情动的部分,而你不是没有在我身上寻找,你只是没有找到罢了。

巫医轻笑道:不知道能入你梦的,究竟是怎样的人物?

四皇子的脸色微微一沉。他的梦魇是他的秘密之一,那令他亢奋至极,又令他沮丧至极;令他血脉贲张,又令他罪恶战栗。梦里什么都可以做,梦里做到什么程度都可以,但一旦睁开眼,他还是那个最不成器的皇子,被梦中的人冷淡地审视,被勉强地夸赞,被漫不经心地驱使。

巫医撕下自己衣服的一角,交给四皇子,道,我熏衣的香料里有不少清神祛邪的药物,这儿瘴气甚多,这点东西也许你会用得到。

四皇子:……谢谢。

巫医咯咯地笑起来。她知道自己终究不能从这人身上得到什么,便起身离开,笑骂道:混账!

四皇子看着她离开,又看了看手里的东西,感到了一丝异样,心底有些不安,决定去找聂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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