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设(22)
聂先生:你当初为了躲避一死,就曾服用过假死药。那种药物中原难以寻觅,应该也是夔地巫医的作品。你能用得,朕就用不得了?不必多话。
韦鹏一惊:您现在没有性命之忧,何必铤而走险?
聂先生:虽没有性命之忧,但有战事之迫。巫医善于制造烈性的药物,必然也善于制造烈性的毒物,如果能买到一些用于刀枪箭矢上,便会是见血封喉的利器。朕手里士兵不多,就需要提高每一名的能力,其中利害关系,韦相应该也是明白的。
韦鹏愣了一会。他确实不擅长战事,聂先生的理由也总是很充分的,但是……但是……
聂先生醒悟过来,若有所思,瞧着面前的韦鹏,说道:朕这段时间一直带着韦相奔波劳苦,这趟不带你,不是说韦相做得不好,而是需要你在此等待杜将军,让他为我们所用。
韦鹏:既然将军有把柄在陛下手中,那安排个其他人在此等候也是可以的。世上能奈何杜将军的,难道就只有我杜某一个人了?想当年——
聂先生:不用想当年了,就你一个。
韦鹏张口结舌:臣当年能压制他,难道不是仗着陛下撑腰?
聂先生:朕现在也在给你撑腰。
他上前拍了拍韦鹏肩膀,笑道:韦相当心朕的安慰,朕如何不晓得?但你若是去了,朕还要担心你从山上掉下来摔个好歹,权衡利弊之下只能出此下策,若是韦相觉得朕胡闹,回来之后,朕去你房间领一顿板子。
韦鹏:陛下不必说笑……
聂先生:——你又不是没打过。
韦鹏无可奈何,也知道自己这本事,如果去了险峻之地可能真的脚下一滑直接摔下去,便道:若是臣过段时间与杜将军照面,该不该透露您的去向?
聂先生冷笑一声,道:杜将军若是问起朕,你便反问他,养心殿殿门前的血,现在是否已经擦干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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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有另一个人正在琢磨杜将军的脾气。这人姓杜名彦彬,为杜渐将军长子。他这段时间以来都在替父守城,兢兢业业,但也趁着父亲不在,做了一些平日里不容易做的事。
仆人傍晚送来饭菜,见小杜将军仍在桌前冥思苦想,不禁叹了口气。
仆人:您这信,若是再写上几个时辰,在下便没法及时送出城了。
马上好,马上好……杜彦彬回道,却感到有些头疼。
他在练武场上有多么轻松,在书桌前就有多踟蹰。因为是要写信给心上人,内心不免惴惴不安,早已没有上马持弓百步穿杨的豪气,只觉得步履维艰,像是陷在了泥潭里。
而一想到心上人收到信之后会一边脸颊飞红羞涩不已,一边毫不客气挑出他信中措辞不当之处,又觉得自己的脚在泥潭里陷得更深了。
当年京城初次相遇,豆蔻梢头,春风拂柳,少女的风筝飞到他怀里,硬是在马前拦着他不放,他就在泥潭里出不来了,如今只是越陷越深罢了。
仆人忍不住又叹了口气,说道:您这么瞒着杜将军,又能瞒多久呢?
杜彦彬道:我与萌萌感情深厚,天地可鉴……
仆人:您父亲要是知道他的儿子与前朝宰相的女儿私定了终身,会不会将您的腿打断?
杜彦彬:我与萌萌门当户对,郎才女貌……
仆人:韦相虽然当过宰相,但他已经被璟帝贬黜甚至赐死了!您清醒一点,这可算不上什么门当户对。
杜彦彬:我与萌萌一个早年失母,一个刚刚失父,上天垂怜,正是需要抱团取暖的时候……
仆人:——我不管了,反正我也管不了。
杜彦彬将手里这封信写完,仔细地折好,交给仆人,并从怀中取了一个绿玉镯子,一并交了。
仆人大惊:这可是您母亲的遗物!
杜彦彬道:母亲生前说过,这是要给她未来儿媳的礼物。如今她虽然不在,我交给她快要过门的儿媳妇,又有什么问题?你且拿着就是。
然后又从怀中取了一对珍珠耳坠,一副金框宝钿裙饰,一柄五彩珠玉金花小兽横卧的玉梳。
仆人:这,这看着像是您父亲去年年底刚锁进库房里的东西……
杜彦彬道:萌萌正是用钱的时候,我父亲最不缺的则是钱。四舍五入,萌萌也是我们杜家的人,自家人的东西给自家人用自然是可以的。你到时候只需交给她便是。
仆人怀里的东西越来越多。他感到了压力:公子,我有一言相劝。您父亲真不一定能答应这门婚事。他之前与韦相的关系,您是知道的。
杜彦彬点了点头,道:他若是不答应,那我就只能与萌萌私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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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呼延五看了眼身后这支队伍。五千士兵分了四个组,四皇子和聂先生按照路程远近确定了中途的三个据点,方便调兵时前后接应顺畅。大部分的士兵放在的第二个队伍里,将在进入夔地前的山脚安营;而真正跟随呼延五、四皇子和聂先生入山的,只在七百人左右,大部分为脚夫装扮,以便与这支队伍“行商”身份相匹配。
呼延五总觉得有些不安。他以为自己是要带聂先生求医问药,对方却带足了人马和武器。这不是一个病人“请求”的姿态,更像是……
嫡子坐在装武器的箱子上,他已经非常适应骡马的颠簸。在入山前的短暂歇息时间,他问呼延五道:你在卷什么?
呼延五:做一些烟卷。山里有些地方有瘴气,烟草能缓解一些不适。小公子,夔地凶险,你不该跟着。
嫡子笑了起来。没错,夔地凶险,谁也没想让他跟着,他是在出发前躲进了其中一个武器箱子里,队伍出发半天后突然冒出来,令大家都吃了一惊。嫡子身份特殊,聂先生不愿意安排普通士兵将他送回韦鹏身边,于是他暂且由四皇子照顾。
四皇子是这个国家皇子,而我是另一个国家的皇子。嫡子道,虽说我本想跟在聂先生身边,但先生最近生了病身体不好,只好皇子和皇子之间多走动走动了。
他这一年见识颇丰,身边又都是极为优秀的人物。虽然还是孩子,但比起同龄人,已经要伶牙俐齿得多。而他又毕竟只是个孩子,并不知道为什么四皇子对他关照有加。
嫡子道:四皇子说我跟他长得有一些像。他是从哪看出来的?我觉得我跟聂先生还有些像呢。
嫡子:咦,要说起来,四皇子和聂先生也有些像……
呼延五不敢说话。他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而自己这个身份的人,对于大人物们的秘密必须敬而远之。每多知道一件事,他自己就距离死亡更近一步。
他现在离死亡已经很近了,绝对不想再知道其他任何东西。四皇子在照顾嫡子,而他在照顾聂先生。聂先生近来确实身体不适,只保留了呼延五这一个亲兵服侍他,而呼延五还必须为这支队伍带路,与龙嵠山的旧族联络,托人告诉自己养父,拜托那边先去问问巫医什么时候有空,忙得团团转。
然而无论再忙,呼延五也时常半夜突然惊醒。他梦中,聂先生带着凶悍的士兵,正把自己故乡变成一片燃烧中的血海。
这也不是没可能。呼延五今夜也被噩梦惊醒,他汗流浃背,在黑暗中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呼延五心想,他为什么带兵?他为什么带兵!他并不是善类,从被俘虏的一刻我就知道他不是善类,如果我为了自己的命把夔地送入地狱,我又有何颜面面对收养我的夔族人?我应当杀了他!——
呼延五挣扎着坐起身。此时正是子夜,他们今早进了龙嵠山,山风吹拂高树,深处的树海发出洪水一般的低啸,正像是龙吟一般。呼延五紧了紧衣服,将一柄短刀插在腰间。他是聂先生的亲卫,所以睡觉的地方离得很近;只要他进了那人的帐篷且动手够快,外面的人并不会知道他究竟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