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上春娇(101)

作者:馒头泥

宁妍旎有些不敢相信,她问道,“那些事,太后都知道?”

若是不知,太后如何晓得她与宁子韫日夜处在一起。但若是太后知道,太后之前为什么竟一字也未提,一句也未过问。

“太后任着自己的儿子如此妄为,欺凌弱女,竟也不管不顾?”宁妍旎问着太后。

太后身为宁子韫的生母,见自己儿子做了那么多荒唐的事,她竟丝毫不予理会制止。

佛祖在这殿中摆着,佛珠在她手上串着,谁能想到她竟然这般的寒石心肠。

宁妍旎先前竟然还觉得她只是面冷,却有佛心,想劳烦她照顾杏子。

现在,被宁妍旎这几句话指责后,太后面上的表情也没怎么变。太后甚至说了句,“他的事,我一向是不管的。”

三言两语,如何能推脱得好像毫无关系一般。

宁妍旎言辞不平地诘问着,“太后若是不管,那太后还关心到他的心思变了?太后生他育他,母子之间难道还是能剥分开的关系么?”

剥分不开么。

听了宁妍旎的话,太后顿了顿。

她握了下腕间盘着的那串佛珠,目光望向了那尊佛陀像。太后的眸光终于有了松动,却是无情更多。

她为什么会关心他,太后淡声道着,“我生下他不假,未曾养育过也是真。你许是对他生了恨,但你不用怀疑,一直以来,我都比你更恨他。”

“他在我腹中时,我便没有过一刻想留下他。他诞下来时,便不由我养着。若是由我养,怕今日也没有他。”

太后说着,昔日的恶梦又似在她眼前重现。

宁子韫的生父,当时的皇上,拆散了她的美满姻缘之后,带给了她无尽的侮辱。怀了宁子韫时,她那会只觉得活着比死了更难过。

那年生下孩儿的她,也才是十九的桃李年华。却被以养病的借口,长日囚在殿中,终日见不到几缕光亮。

那男人百般折辱她。在厌烦她之后,那男人却似跟个没事人一样。她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但她却每每只能恨自己做不到。

而宁子韫,竟有一两分像他的生父。尤是那双眉目,是她与仇人的结合,令当时的她简直望之生恨。

那年,宁子韫三岁,他听了宫人说起他的生母,他便悄悄跑来囚殿之中看她,声声唤着她母亲。

但她看着小宁子韫的那双眉目,一时恨得就伸出手,扼住了他当时尚细幼的脖颈。

小宁子韫不敢挣扎,只那样看着她,一张小脸闷窒得紫红。

还是殿外守着的宫人听到了声响进来,赶紧拉开了她。

后来,她在囚殿中愈发心如止水,心平气和,那皇上也有了更多年轻的妃嫔。许是觉得无所谓,终于放了她出来。

那时的她,日日焚香礼佛,只想求佛陀收了那个恶鬼。

小宁子韫却还不怕她,还来小佛堂中陪她一起跪在佛陀之前。但她却是厌恶至极,因着他的到来,又勾起了她往昔的不堪。

她次次赶宁子韫,但宁子韫下次还敢再来。

再后来,宁子韫更年长了些。他看得出母亲待他是发自心底的嫌憎,宁子韫也不再有幼时的孺慕之情,但他还是会让人来送些东西给她。

只是毫无例外的,宁子韫的心意随着那些东西,都被她从她的殿内掷了出去。

到了现在,宁子韫应该已是深入骨髓地知晓,生他下来,并非是她所愿。

往昔的事情道道在目,太后转着手里的佛珠,忍不住再想现在。

现在呢。

太后本以为在佛前多年,自己已是心淡如水。但知道宁子韫和宁妍旎之间的事情之后,太后的心还是不免勾起了波澜。

所以在中书令老夫人来找太后时,本不愿理会这些事的太后,忖度了一下,还是应承了下来。

看着宁妍旎,太后平静的面庞终于有了一抹不一样的怀念神色,“能走,你就走罢。”

太后将往年旧事三言两语地带过。

她说得平静,但听在宁妍旎耳里,却觉得是那么不可理喻。

宁子韫的过错,太后怎么能觉得她完全没有半分责任。

殿内银漆炉里的檀香还在燃着,佛陀像依旧慈眉善目,好似在看着它心虔志诚的弟子。但它的弟子,转着佛珠的时候心里到底求的又是什么。

两人俱是安静之际,阖着的殿门一声轻敲响起。

是孙嬷嬷。

在得了太后的允准之后,孙嬷嬷轻步走进殿来,俯在太后耳旁说了几句话。说完,随即孙嬷嬷又出了殿去。

太后转了转腕间的佛珠,再度开了口,“我方才说过,他最近变了,是怕你当局者迷。”

“前几日,中书令夫人又递了盛都的千金画像给他,但他一眼也不看。他近日连发的新政,面上显得极其仁德,但到底为的什么,你应大概也清楚。”

宁妍旎不知道宁子韫为何不选秀,不纳妃。

但宁妍旎知道,他登基后颁下的新政,有一部分是他拿来当推脱纳妃立后的借口,有一部分,在宁妍旎这不懂政事的人看来,确实算得上是仁德。

宁子韫后来,确实有些不同之前。

宁妍旎想起了出宫那夜,宁子韫递给她的那个吹糖人,还有他的那句不要再讨厌他了。

太后转着的佛珠未停,只是愈发缓了起来。太后语气恍惚道着,“他跟他的生父一样,自私,贪婪,暴戾,无德。”

“我虽为太后,但能做的事情也很有限。助你离宫,我想我尚是可以。你现在若犹疑了,便看看现在的我。日后,你定会后悔的。”

......

宁妍旎自慈宁宫出来时,整个人尚有些莫名浑噩。

她不知道后来太后又说了些什么,但是她记得,她最后是对太后点了头,谢过太后的赐婚之助。

太后和宁子韫之间,是什么样的母子情分,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她能离宫,不就是最好的了么。

现在,只需要端看宁子韫到时知道太后赐婚时的反应,便可以了。

宁妍旎回了承禧宫,在院中抱着杏子坐了一个多时辰。

她顺着杏子蓬松的毛发,举起杏子的爪子轻摆着。

这次,她看得仔细,原来杏子爪子系着的那金铃铛上,还细刻着“杏子”二字。

字是用篆书刻上去的,字体遒劲凌然,是很有气骨和强势的字。

这是宁子韫的字迹,宁妍旎看出来了。

宁妍旎想起了泽哥儿,若是他自己的东西,泽哥儿也是一定要自己刻雕个印迹上去。

不知道年幼时的宁子韫,到底是什么样的。

再想知道,她也不会知道了。宁妍旎轻轻地把杏子的爪子放回去。

在院中又坐了一会。

宁妍旎再抬头时,宁子韫已经是站在了她跟前。

他今日是一袭月白连云纹袍服。许是他也没着过这颜色纹路的袍服,见宁妍旎看向他,宁子韫面上还闪过一抹不自在。

见宁妍旎要起身,宁子韫伸手按在她肩上,又把她按坐回了去。

宁子韫也坐在了她的对侧,他轻笑了下,“往日你见我,都是径直坐着的。今日起身,难不成是突然想向我行礼了。”

他这一说,宁妍旎才想起,素来最守规礼的她,从未对他以礼相待。

但也毫无必要,宁妍旎直言回他,“我起身,是此处风大,我想回宫里头坐着,而不是向你行礼。”

宁子韫稍怔了下。

他伸手,磨砺微茧的掌腹触握了下宁妍旎细软的手心,确实是有些凉意在。宁子韫一个示意,杭实便着人去宫里为宁妍旎取了件软缎披风。

宁子韫接过披风,为宁妍旎搭上,指在她鼻息之下为她系着披风细带。

他的话音带着些许的歉仄,“我本来过来是想与你对弈一局,不过你在这坐了这么久,应该是乏了。”

宁妍旎这才看到,宁子韫是还带了棋盘过来的。

还是先前的那副木画紫檀棋盘,黑白子是蚌壳制的斑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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