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后的卫景奚突然道:“陆岑，没必要。”

陆岑浑身一僵，不敢扭头看他，僵硬道:“陛下是我对不起你，是我背叛了你……”

“我知道，所以你走吧，去欧阳禹那里，他会给你一条活路。”

卫景奚头疼欲裂，脑仁像是有几百上千根针在扎一般，密密麻麻的疼从头部遍布了全身上下。

陆岑叛变了。

事情要倒回到半个时辰前说起。

彼时陆岑在他身旁研墨，卫景奚闻着这股熟悉却又陌生的墨香，笔尖落在纸上行如流水，一边道:“换墨了？”

身旁那人的动作一顿，回道:“没有，还是原来的。”

卫景奚随意应了声，将写好的宣纸吹了吹，折好递给陆岑，“派人去天门，还有洛阳附近的城池，发动情报网，寻找贵妃。”

陆岑接过沉默了会儿，问:“陛下如此在意那杀手？”

“是。”他回答的言简意赅。

又是一阵沉默，殿内只余卫景奚纸笔发出的沙沙声。

“陛下，当初先帝的亲笔之类的您还留着吗？”

卫景奚皱眉道:“问这个做什么？”

陆岑卡顿了下，“总觉得陛下的字体颇有先帝当年的风范。”

“当初先帝的传位诏书，不知陛下可否给子蔺一看？”

“没有，”卫景奚搁下笔，眸色沉沉，“子蔺，你背着我做了什么？”

陆岑脸色变了变，垂下头不敢看他。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受不了空气中的死寂，认命般说出了一切。

他背叛了卫景奚，因为元姗。

那日元姗拿着据说是先帝诏书的东西来找他，告诉他先帝传位的是十三皇子，而非卫景奚。

再然后，她带来的几名宫人皆是卫景奚生母去世前的贴身侍女，她们讲述了当年卫景奚生母与外人私通，诞下卫景奚的故事，并且附上了证据。

身为拥皇党的陆岑信了，在他家人的逼迫下，他加入了欧阳禹，并撤销了所有防卫，在刚才的墨中加了催发卫景奚体内蛊毒的药物。可事到临头，他想起与卫景奚相识后的这么十几年，又后悔了。

所有人都在乎卫景奚是否真的是先帝血脉，身为知己的他得知陆家从始到终拥护的并不是皇族血脉，那一刻他的信仰崩塌，如今却因为多年的情分使他下不去手。

于是他让卫景奚赶紧去暗道逃离皇宫，可中了毒的卫景奚非得要将初见林渺时送他的令牌带上，便有了遇见林渺的那一幕。

本来他已经将发狂的卫景奚哄得快要离开朝阳宫，哪知天门人的闯入打乱了所有计划。

卫景奚感觉一会儿身处火焰一会儿身处冰山中，爆炸的疼痛让他快要神志不清，身体叫嚣着想要发泄，可林渺的靠近让他勉力维持最后一点清醒。

他用尽全力推开了陆岑，眼冒金星，脚步踉跄着轰然倒地。

说时迟那时快，长剑划过，风声呼啸，斩断他扬起来的几根发丝，恍惚间，冰凉的气息落在他的脖颈处。

一旁是陆岑的大喊:“景奚快躲开啊！”

躲开？

卫景奚坐在地上，呆怔地抬起头，一大片一大片的红覆盖眼前的人影，他猛地眨了眨眼，睁大了一双桃花瓣似的眼睛，终于看清了眼前的少女。

她立于他身前不远，少女一如初见般一袭青衣，江湖侠客的利落飒爽，容颜如水中芙蓉，面上却无一点表情，犹如她手里的长剑，寒冷似冰。

他想，是她的话，他是怎么也躲不开的。

“她会杀了你！”陆岑的声音带着恐慌。

“不，她不会杀我。”

卫景奚听到了他毫不犹豫的反驳声，脑中是翻天覆地的剧痛。

渺渺不会杀他的，否则又怎会突然停下。

毒巫师太冷眼旁观，而白彦眼里闪过一丝忐忑。

长剑离他又近了一分，只需要轻轻一划，便能取走他的性命，此刻她眉眼间是冰雪的冷厉。

卫景奚迷离的眼睛凝视着她，哑声问:“渺渺，你想杀了我吗？”

林渺眉心微微动了动。

“若是杀了我能让你开心，那你便杀了我罢。”

他泛红的眉眼舒展开，扬起嘴角，露出前所未有的灿烂干净的笑，释然洒脱。眼底是化不开的柔情，如阳光下泛起粼粼波光的小溪流。

如果不是她，他怕是早已经死在了那片森林；如果不是她，他怕是早已经失去了本心；如果不是她，他怕是早已经成了真正的暴君……

她的到来，本想利用她的心不知不觉竟变成了满腔的情，还是那个面冷心热的小姑娘，无论过了多少年，那双眼睛清澈明亮得像是会发光。

渺渺，林渺，你可知此刻的卫景奚是因你而存？

因为当初的你，才有了后来的我。

如果没有林渺，那卫景奚也不复存在了。

他爱她，所以情愿死在她的剑下。

四目相对，呼吸凝滞了瞬，世间仿佛只剩他们两人。

包子……

林渺体内的真气运转得越来越快，越快越快，直到——她终于冲破了牵丝蛊的束缚。

眼前少女眉眼间的霜雪渐渐融化，这一刻，她与剑不同。

染上了尘世的温度，情丝发芽，蔓延至全身。像铁树开花，又似枯木逢春。

一滴清泪从她眼角滑落，“卫景奚，你赢了。”赌赢了她不会杀他。

长剑叮咛落地，那道青衣如蝴蝶般坠入怀中，令他猝不及防，下意识小心地接住了她。

她紧紧抱住了他，少女微哽的嗓音在他耳畔道:“免死令牌，饶你一命，不杀你。”

咚咚，咚咚——

她的心跳，或许是他的心跳，跳动得是那么有力那么清晰，传递在两人之间。

像是坠入云端，这一刻他忘记了蛊毒的剧痛，只想抱着怀中的少女到天荒地老。

毒巫师太冷哼一声，很是不满，却又没别的动作。

白彦握紧了拳头。

还是不行啊，小师妹的体质比他想象的还要好。

对蛊毒深入研究过的他，原本计划在第三声铃响时，在用了解药的时间范围内，小师妹已经解决了暴君，他这番送解药的行为不仅能得到小师妹的好感，还能杀了卫景奚，只可惜……

陆岑心急如焚:“别叙旧了，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他的话戛然止住，所有人在这一刻不约而同扭头看向殿门口。

来不及了。

紧而密集的脚步声已经来到了殿外，欧阳禹来了。

“诸位好生热闹。”

人未到，声先至。

随着一群群士兵蜂拥而入，天门人被逼到了里侧，形成了两面对立的状态。

林渺回头看去，士兵们夹杂着大量胡人面孔令她心神一紧。

手背被滚烫的大手覆住，转过头对上卫景奚极力保持清醒的脸，他扯她过来，与她耳语一番。

林渺紧抿着唇，郑重点点头。

没想到欧阳禹甫一自信地踏进了门，看到地上的卫景奚，眼底浮出满意之色，对陆岑夸赞道:“陆大人手脚挺麻利的。”

陆岑的脸青青白白，很是不好看。

可在转过头的下一秒，欧阳禹嘴角得意的笑僵在了脸上。

“......阿容？”

毒巫师太失神片刻，不敢相信地睁大了眼，惊疑不定道:“老于？”

场上所有的人都愣在了原地，门主/摄政王认识他/她？

毒巫师太突然反应过来:“你骗了我，你是欧阳禹？！”

欧阳禹蠕动着上下唇，半晌也说不出来话，十足的心虚模样。

毒巫师太喉咙里突然发出低低的冷笑，笑声越来越大，大笑不止。

“欧阳禹，于阳，哈哈哈……我怎么没想到！”

林渺第一次见师父这样，过去的她永远是处变不惊，像是天塌下来都不会激起她半分多余的情绪。

欧阳禹喏喏着道:“阿容，当初我不是有意……”

“你还敢跟我提当初！”毒巫师太打断他，语气狠厉，“你独自丢下我们母子将近三十年，你可知道我们是怎么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