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渺对他招招手，小孩还以为她改变心意不去看时，接下来就出现了让他瞳孔地震的一幕。

只见那穿着华贵却繁琐长裙的少女，提起裙子，踩上井口，纵身跳了下去，一气呵成。

小孩目瞪口呆。

再说林渺进入井底后，适应了阴暗的光线，良好的视力使她看清了周围。

地上放着大大小小样式不同的杂物，有打开的陈旧书籍与断了一截的毛笔；有缺了一角的两个破瓷碗，里面放了块生霉的馒头与水；还有一堆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坏掉的小玩意儿。

底下铺满了厚实的稻草，可能是小孩为了防潮，或是跳下来时不至于摔伤。

而井底那小块湿润的石壁下，雪白的尸骨堆积在一起，密密麻麻，乍眼看去十分可怖。

而井壁上被凿出小洞，从下往上，应该是他为了方便爬上去弄出来的。

林渺心情复杂，仿佛看到了小孩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生活在这暗无天日的井底，不过也幸亏他聪明，找着办法出来在这冷宫求得一条生路:

扮鬼。

没错，林渺对此猜测十拿九稳。

她施展轻功跃起，离开了这阴暗狭小的空间。

重回地面，顿时感觉空气都清新充沛不少，她看向那个小孩，眼里带着自己都没发觉的怜惜。

她走过去，对他说:“以后别装神弄鬼吓唬人了，被发现了你就得遭殃。”

“宫中可是会吃人的地方，听没听说过外面那个暴君，他杀你之前还会折磨你，让你生不如死！”

林渺面无表情地吓唬他，说着说着，突然冲他扮了个鬼脸。

小孩先是以防备警惕的目光盯着她，听着她的话慢慢变成了无语和嫌弃，最后看到她扮的鬼脸被逗乐了。

“噗，丑、死、了。”

林渺:“你别说话了，声音难听死了。”

小孩立马以凶恶的目光瞪向她，林渺学着他的模样瞪回去，两人势均力敌，谁都不服输。

最后小孩冷哼一声，扭头憋出一句:“不，不是我，你......快滚！”

林渺反应过来，他这是在解释冷宫装神弄鬼的不是他。

她哦了一声，转身就走了。

小孩再次看到她的背影，有些怅然，好不容易才遇到一个逮住他后还愿意和他说话的人，并且也没杀了他。

他顿了两秒，想到什么，下意识低头后又猛地抬起，冲林渺的背影咆哮:“你......倒是，放、开我！啊！”

死女人。

·

林渺百无聊赖地扯下一根狗尾巴草，盯向正在狼吞虎咽的小孩。

小孩大喇喇坐在地上，背靠树干。脏兮兮的爪子一手抓着鸡腿，一手往嘴里狂塞糕点。

面前的几盘子都被他清了个干净。

对上林渺的视线，他眨了眨眼，含糊不清地说:“舅、舅酸、你，給窝次的......窝、也不会队你，感恩带得的！”

林渺敷衍地点点头，也不知道听没听懂，依旧面无表情。

她随手将狗尾巴草一扔，小孩眼睁睁看着狗尾巴草的根茎陷入落叶地上，只剩毛绒绒的头在外面。

他咽了咽，食物吞了下去后，装作没看见的模样:“要、要是你、需要我做什么......我也可以帮你。当、当然，是小忙，比如跑跑腿儿，什么的。”

“不需要。”

林渺说了一句，便站了起来。

小孩随着她的动作仰头看她，以为她又要走了。

没想到林渺看了一圈，最后没看到合适的，直接脚尖点地，飞跃到树上，折下一根光秃秃的树枝。

她感受到小孩的视线，弯了弯唇角，双臂展开，从树上跃下。

小孩呆呆地看着她，手上的鸡腿掉在了地上。

少女花容月貌，身着荼白裙装，外面有层巧妙的豆绿色轻纱，衬得她清丽绝俗。

双瞳剪水，清莹秀澈，红润的唇扬起一抹浅浅的弧度，明媚动人。豆绿轻纱随风飘扬，她朝他飞来步步莲花，如九天玄女，轻盈落地。

树枝在她手上灵活转动，随即少女身形一动，清澈的眼眸冷下，周身气势也随之一变，那根树枝在她手上如同世上最锋利的剑，又似最温柔的水在她手上变幻无穷。

她扬起手中树枝，在空中划破优美的弧线，树枝还没落地，凌厉的杀气扫起地上的枯叶。

落叶飞到空中还未落下，她左腿往后一蹬，双臂抬起，旋身转动，裙摆飞扬间，那剑意袭来，竟将落叶化作无数暗器，如飞滚的刀片般，飞到几米开外，插进地上。

小孩惊呆了，张大了嘴，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动作。

随后林渺便用树枝为他展示了一段剑招，速度放得极慢，方便他能看清吸收。

也没别的意思，就是看他有些练武的资质，起了惜才之心，想着他以后兴许用的上罢了。

将树枝随意扔到一旁，林渺气都不带喘，只觉得神清气爽，恨不得立马找人痛痛快快地打一架。

当然，一般是她把别人打趴下。

见小孩久久没回神，林渺也没打扰他，来到他身旁蹲了下来。

“你、”小孩回神，张了张嘴，却吐不出来别的话。

林渺决定送佛送到西，撸起袖子，露出一截雪白的玉臂。

她不知道的是，一旁的小孩黑漆漆脏污下，小脸通红。

接着一只手在裙子上随意擦了擦匕首，便割破了手臂，鲜血流在地上。

“你、干嘛！”小孩紧张地看着。

林渺没理他，等了会儿从地上捡起那只闻着味道过来的小虫子，放到手心，送到他面前:“算你运气好，宫里还有治嗓子的蛊虫。”

小孩看着她手心蠕动的黄色小虫子，有些迟疑，倒不是嫌恶心，在冷宫这么些年他什么都吃过。

只是……他看了眼少女没什么表情的脸，又低下了头。

只是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她。

目光落在她还在流血的伤口上，他眼睛动了动，接着咬牙抓起虫子塞进嘴里，吞了下去。

吞下蛊虫的那一刻，他感到喉间涌起腥甜，一口喷了出来。而林渺早就飞快退开，显然已经知道会出现这一幕。

小孩看了眼地上的黑血，又抬头向不远处的林渺看去，他抽了抽嘴角，就开口了:“倒不至于躲那么远吧。”

声音是干净的少年音，他蓦地发现，他嗓子好了！

林渺若无其事地走过来，“你多大了？”听着怎么不像她以为的七八岁小孩？

碍于眼前的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小孩回答:“十三岁。”

过了几秒，他反应过来，不可置信道:“你不会以为我比这个年龄还小吧？”

林渺没说话，可那表情已经出卖了一切。

小孩愤怒道:“我真十三！”

林渺哦了声，“好。”

“......”好敷衍。

“以后不要在冷宫这里待着了，不安全。尽量离开皇宫，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再找一处好地方定居生活。”林渺平静道。

小孩听了她的话，嗤笑了声:“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们，锦衣玉食？”

“不在这里呆那我能去哪儿？我真的能那么容易离开守卫森严的皇宫？别开玩笑了，你根本不懂！”他讽刺地说。

继而他的声音低落起来:“你根本不懂我孤身一人是怎么在冷宫里活下来的，冷宫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堆死人骨头。我啃过树皮吃过土，天天和一堆骨头睡觉。直到受不了去外面找吃的，差点被人发现，被御林军抓起来……”

“你根本不懂我生存的艰辛，有什么资格在那里以好心人的身份对我指指点点，自诩为替我规划好了路，实际上就是在放屁！”

等他咆哮发泄完，林渺斜斜看了他一眼，小孩小狼崽子一样的双瞳闪着泪光。

林渺低低叹了口气:“我懂。”

“什么？”小孩一愣，没听清。

“我说，我懂你的艰辛。”林渺转头郑重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我也啃过树皮吃过泥土，甚至不吃不喝七天七夜，侥幸没有死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