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难越(80)
见赵骞关不欲久留,萧墙索性也放下酒壶:“既是柱国将军有令,赵将军明说便是。”
赵骞关顿了片刻:“龙虎军为陛下和武朝征战百年,其间阵亡将士数以百万,而能浴血奋战巍峨至今,概因将士们的一颗赤子之心和陛下拳拳爱民之意。三百年来凡有伤亡,都必以粮米钱帛厚待其家眷,也因此,才能给将士们上阵杀敌免除后顾之忧。”
说到此处赵骞关扭头,一双鹰目紧紧锁在刘志身上,沉声道:“是以柱国将军今日命我所带之话只有一句:且问刘大人,龙虎军的将士抚恤为何至今未到?”
竟又是为那龙虎军抚恤之事!
刘志脸色当即大变,如今既被柱国将军提起,若此事再不解决,陛下和吕相那边也大概要瞒不住了。
思及此他战战兢兢地站起身,结巴应道:“回柱国将军的话,抚恤一事事关我朝边境安危,下官,下官自是谨记于心。只是年前被赈灾之事所扰,年后又诸事繁杂,如此才耽搁下来。”
刘志顿了顿,又咬牙道:“不过现下钱粮都已备妥,待下官回户部清点一番,不日便可发放。”
有刘志这句话,龙虎军将抚恤之事便八九不离十了。
见话已带到,赵骞关也不愿久留,微微颔首后他提枪而起,就径直向着门外走去:“既如此,在下告辞。”
萧墙刘志二人随即将赵骞关送到门口,赵骞关正欲离去,却又想起什么似的突然转过身来:“如今二月天寒,不知刘大人打算何时给将士们发放抚恤?”
刘志一愣,当即应道:“那刘某现在便跟赵将军一道回去,若连夜清点,约莫明日朝前便可发放。”
他说罢又转过身对萧墙道:“今日休沐,户部人员怕是不够。刘某厚颜,斗胆请萧大人跟刘某一道前去清算钱粮,不知萧大人可有什么要紧事?”
这刘志竟还打着他那份银子的心思。萧墙神色一冷,面上却不好推辞,他不动声色地朝着隔间方向看了一眼,只见屏风上映出人影重叠,又依稀传来床柱轻响,萧墙疑虑渐消,随应道:“那萧某便陪二位将军大人走一趟。”
说话间三人便一道下楼去了。
厢房外人声渐消,原在房中的一众乐女舞姬也相继散去,屏风后那床柱金铃声也终于渐渐止息下来。
不多时,云清澜秦朝楚二人自屏风后缓缓走出。
虽鬓发未乱衣衫周整,可云清澜面上却是一派兵荒马乱。
她站在原地踟蹰片刻,才赤着脸嗫嚅低声道:“我去换衣服。”
秦朝楚立于原地,看着那抹落荒而逃的水红衣裙眨眼消失在楼中回廊,良久,才终于收回目光。
待换回自己的衣物,云清澜悄无声息地自三层窗边一跃而下,刚在僻静无人的窄巷中站稳身子,抬眼便看见那静静等在巷中之人。
夜风微凉,吹散他们身上自花满楼里带出的旖旎热气,二人相顾无言,过了半晌,才又有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五皇子。”
“云小姐。”
异口同声,后又不约而同地止住话头,一番无言默契又在这窄巷中酿出几分暧昧,看着云清澜脸上再度浮出羞赧,秦朝楚眸色柔柔:“云小姐请说。”
嗓音温和,缓缓驱散那惑人余温。
他的云小姐,今日可再受不得吓了。
秦朝楚适时出声,云清澜渐红的面色才终于缓和几分。她抿抿唇,片刻后才低声道:“今日多谢。”
秦朝楚又是一笑。
素衫影子映在月光下,明朗颀长。
夜已至深,喧嚣半夜的长街也终于渐渐安静下来,曲径通幽,花满楼背后无人在意的窄巷中忽地拐出两道纤长细瘦的影子。
月色笼罩,将这二人的影子拉至一处后拖得缱绻悠长,他们在长街上并行了一段,便又在一个拐角处分开了。
谢绝秦朝楚相送之意,云清澜短短作别一声后就快步离开,她脚下慌张,背影匆忙,几要在这空旷的中元大街上小跑起来。
一直到在南院漆黑的房中坐下,那扑通了一路的狂乱心跳才渐有几分想要平息的迹象。
“怎又不点灯?”
还未来得及喘口气,院外就又忽然响起一道绵软熟悉的声音。
“娘亲。”
云清澜将柳莺飞迎进门,又就着月色朝院外看了看,见无人相跟,才低声唤出那只有小云儿才会叫的称呼。
这是她和娘亲的小秘密。
云青风代嫁离家那晚,柳莺飞坐在南院哭了一整夜。她抓着云清澜的手,一会儿哀声叫着风儿,一会儿又泪眼婆娑地唤她澜儿。
后来母女二人便暗暗约定,在朝中大臣和天下百姓面前,她从此就是楚璧隋珍所向披靡的云青风,可若是柳莺飞一人前来,那那时,她就是待字闺中能哭能笑的云清澜。
柳莺飞就着提来的灯笼燃起房中烛灯,又缓缓坐于桌前,光影摇曳,映在她和蔼温柔的眼眸里,看起来越加的温婉动人。
“脸怎地这般红?”
柳莺飞在云清澜脸上凝了片刻,眸光落在那尚未退去红潮的脸颊,随有些担心地抬手上前探了探:“月夜寒凉,可是在外面受着风了?”
“没,没有。”云清澜心下一紧,不自在地别过脸去,目光也随即落在别处:“许是回府心急,路上走的快了些。”
柳莺飞闻言收回手,又静静地凝视着她,眼底是一片柔光,良久:“澜儿可是有心仪之人了?”
知女莫若母,云清澜如今这副模样,可像极了她当年初见云郎的时候。
“是祖父叫娘亲来的吧。”却听云清澜不答反问道。
第65章 朝中参奏
花满楼里她羞窘交加, 许多事来不及细想,可回府路上脑中渐归清明,也逐渐想通了其中诸多细枝末节。
赵骞关既能找上花满楼, 想来是张平良去给祖父报的信。
张平良此人,也算是有几分头脑, 他虽将云清澜引至花满楼, 却也心知其在朝中人微言轻, 即便找到刘志面前, 大概也只能如先前几次一般被左右推诿。而既有吕莲生等一众官员从中贪墨,那要想给将士们争得抚恤,最后还是得靠祖父出面。
赵骞关是祖父心腹一事朝野皆知, 祖父既安排他去找上刘志, 那跟亲自出面也没什么两样。
而秦朝楚在花满楼与一舞姬纠缠不清,想来也已被赵骞关事无巨细地回禀给了祖父。
花满楼一事终究是她冒进了。
赵骞关不知她女扮男装, 兴许只是觉得那稷元太子荒唐,可祖父那边先有张平良奏报, 后有赵骞关回禀,对此事早已洞若观火,如今这般,也不过是先叫娘亲前来试探一番她的反应。
“那稷元太子, 是个怎样的人?”
被云清澜戳破,柳莺飞却也不恼, 她眨眨眼, 脸上还是那一贯温柔和善的神情,好似秦朝楚也只是个她的小辈一般, “对澜儿可好?比之风儿如何?”
“自是···比不过兄长的。”被娘亲这般问, 云清澜的脸又不自觉红了几分。
“如此, 可要再看他表现。”柳莺飞点点头,语气认真,竟是真的考虑起他们二人的事。
云清澜一滞,于烛影朦胧中生出几分羞恼;“娘亲怎地突然说这些。”
柳莺飞柔柔一笑,眼底也盈盈映出烛光:“这些都是澜儿的要紧事,娘亲不说这些说什么?”
赵骞关是云杉一手提拔上来的心腹,二十几年来唯命是从,不论朝中政事还是沙场点兵皆如臂指使。可柳莺飞却不管这些,她半生缠绵病榻,满心装着的也不过这一双儿女。那些朝堂里的争斗交锋,她是一点都不在意。
“澜儿若觉得那太子不错,日后两国和睦,我们云家的姑娘,配他也是门当户对的。”
柳莺飞顿了片刻,语中却又透出担忧:“只是那太子如今却又要和正阳公主联姻,娘亲不求澜儿日后能大富大贵,却也想有个良人能护澜儿一生顺遂。那人若是个闲散王爷,二人日后游山玩水执手天涯便倒也罢,可既是太子,困在深宫中,往后日子怕也难免波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