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难越(72)
云清澜语含警惕,宝珠似的眸子静静凝在秦朝楚身上。
秦朝楚闻言又是一笑,仿佛不管云清澜是羞是恼还是戒备,秦朝楚都始终是这样一副温润柔和的神情:“在下方才本欲离去,却听得阁外突然传来些动静,是以只得再多等几息,却不想这一等,便等到了云小姐。”
将夜潜架阁库说得如此光明正大,甚至在最后提起云小姐三个字,秦朝楚语声放缓透出庆幸,好似在回味方才的旖旎。
云清澜抿抿唇,沉默片刻又道:“年关时曾听五皇子说起来朝并不欲和亲,可前几日在朝上五皇子说起谈和一事时,却为何又只口未提退婚的事?”
说完这句话,云清澜又不自觉地生出几分恼。
她本想岔开话题,可说来说去,竟又将话题引到了年关那个引人遐思的冬夜和秦朝楚与正阳公主的婚事上。
那话听起来,就好像一个痴缠的少女在质问自己的情郎一般。
想到这里,云清澜的脸登时又红了几分。
可还没等她再想出什么话挽救一下,便听秦朝楚闻声笑道:“云小姐莫急,婚约虽定,但婚期未明,未竟之事从来都是未知。”
这么一说,听起来更像是一对幽会的眷侣了。
面前的男人似乎也因云清澜的问题感到愉悦,他语笑嫣然,连声音里酿着毫不掩饰的醉人情意。
“既如此,五皇子便尽早回去吧。”云清澜不自在地别过脸,又俯身提起地上的琉璃灯,灯盏晃动,映在二人的衣褶袍摆间,明明灭灭。
“架阁库是武朝重地,日后还望五皇子莫要再如今日这般不请自来。”
算算时间,一个时辰约莫也快要到了,为防秦朝楚与徐景流正面碰上,云清澜说罢便提着琉璃灯打算先去门前等着,可刚一转过身,右臂衣袖却又被身后人给拽住了。
“云小姐如今虽顶着令兄的男子身份,可朝中人多眼杂,平日里还是要小心才是。”
秦朝楚修长的指尖捏住那被徐景流触碰过的一角,于无人注意处来回搓了搓,平滑整齐的流云纹袖口当即留下一片被人揉搓后的折痕。
他虽一直在等,但也不想叫别人将自己的心尖儿摘了去。
“什么?”
云清澜却反应不过来似地问了一声。
方才徐景流的事早就被她抛之脑后了。
“没什么。”
秦朝楚笑笑,既然云小姐自己都没注意,那他自是也无意再提起。
许是夜色上头,秦朝楚嘴角眉梢都浸出了几分笑,也觉出自己的几分幼稚。
二月夜里的风寒凉透骨,云清澜拎着琉璃灯在架阁库前站了片刻,便看见徐景流自一片月色中徐徐走来。见状她不动声色地回头朝阁中看了一眼,依稀瞥见一角素袍,就将架阁库的门掩得更紧了些。
“天这么凉,云将军怎么等在外面?”徐景流在云清澜面前站定,看了看唇角被冻得有些发白的云清澜,又看了眼紧闭的房门,问道。
“想着徐大人快来了,就提前出来看看。”云清澜随口应了一声。
徐景流点点头,也不欲深究,只又道:“那云将军此番,可查到了自己想要的?”
“徐大人似乎对这个事情很关心。”
两道挺拔的身影在黑沉夜色里并肩而行,远远望去模糊一片叫人看不太分明,只有一盏琉璃灯荡在空中烨烨生辉。云清澜顿住脚步,偏过头缓缓看向徐景流,一双眼比夜色更沉:“那么徐大人觉得,我应该查出些什么呢?”
云清澜总觉得这个徐景流有古怪。
架阁库卷宗浩如烟海,其间楼阁更是数以百计。可云清澜刚一提起伐稷之战和季家旧事,徐景流就能不假思索地准确的说出这两件事发生的年份,和其两份卷宗所存放的位置。
若说这是身为大理寺少卿掌管阁库卷宗的本职,可架阁库的卷宗存放除了按照年份依次排序外,还按照商兵政工分门别类,以便存取。
而武朝百官册和伐稷之战分属兵政,于情于理,这二者都不应该被放在一处,如今这般存放,明显是有人故意为之,想让查阅之人对二者产生联系。
被夜色掩着,云清澜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面前徐景流的表情,想从中看出些端倪,片刻后只听到徐景流淡声道:“没什么,在下不过随口一问。”
声音清淡冷静,好像真的只是云清澜想多了似的。
徐景流一路将云清澜送至大理寺门外,拜别时云清澜又不自觉地遥遥朝架阁库的方向看了一眼。
架阁库遍布巡逻的衙役,是除宫中外戒备最为森严的地方,不知秦朝楚出不出得去。
云清澜心中这般想着,倏尔却又失笑似地摇了摇头。
他既能进去,又怎会出不来。
随即云清澜也不作停留,街上依旧来往着不少行人,她兀自转过身,眨眼便汇入人流中去了。
第59章 今日休沐
今日休沐。
昨天夜里云清澜从大理寺出来后又在街上转了转, 武朝没有宵禁,常愈到夜里愈是人流如织,忙碌了一天的人们终于在这会得出空来, 他们或三五成群地聚到一处喝些小酒,或携儿带女地出来走走转转, 还有些则趁着夜里的空档再做些小玩意拿到街上贴补些家用。
云清澜车水马龙似地从这些人身边走过, 那些或高叫或攀谈或嬉笑怒骂的吆喝声就前呼后拥地涌进她脑中。人来人去, 重重人影直晃得云清澜头昏眼花, 可她却又津津有味地路过着街上的每一个人。
待再回到府中时,夜已经极深了。
云清澜方一走进南院,就见柳莺飞脚步匆匆地从云青风的房中迎了出来。
只见柳莺飞眼角噙着泪, 站在房门前先是在云清澜身上上下打量一番, 然后才又接着云清澜进到屋里去。
人前再是李代桃僵威风八面的云小将军,可到了柳莺飞这里, 却终究还是那个拽着自己裙角长大、二十年里都没怎么出过门的小丫头。
云清澜久未归家,柳莺飞心中焦急却又不敢声张, 只得待府上仆人婢子都睡下,才带着兰铃偷偷候在云青风的南院中。
见云清澜无事,又听她说在街上闲逛一番忘了时辰,柳莺飞红着的两只兔子似的眼睛微微一滞, 然后就哭笑不得地嗔怪着给云清澜安了一个街溜子的骂名。
柳莺飞不管朝堂之事,这几日她只见云清澜跟着云杉上朝几次也没出什么差错, 便也觉得家中安稳, 那从云青风代嫁后就一直郁郁寡欢的两眼才又重新多出几分生气。
她忙前忙后地帮着云清澜梳洗收拾一番,招呼着云清澜躺下, 然后就紧跟着坐在床边。
倦鸟归巢, 云清澜在柳莺飞怜爱目光的注视下沉沉入睡, 恍惚中想,今天真是个不错的日子。
第二天云清澜破天荒地懒了个床,甫一睁眼脑中就又闪过昨天夜里车水马龙的繁华街景。她又阖着眸子在床上躺了几息,可脑中人声鼎沸喧嚣不停,她披衣起身,草草吃过饭食,就又着了魔似地偷偷跑了出去。
像云家这种高门大户,宅院位置都是极好的,比邻中元大街,云清澜甫一推开门,就能看到晨起的人们在街上来来去去。
今日的云清澜身穿玄黑长袍,腰系银纹玉带,走在街上亭亭如松,瓷白俏脸在长袍映衬下更是多出几分英气。再配上墨发间的那支白玉冠簪,任谁看见都要夸赞一句好一个秀丽俊俏的翩翩公子。
云清澜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走停停,摊铺上摆出的东西她有多数仍旧都不认得,可那街头巷尾的祥和盛景,却又实在令人沉迷。
还没走出多久,就在一处露天的茶摊前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秦朝楚还穿着他惯常穿的那件素白长袍,如瀑长发垂落腰间,就顺着发丝勾勒出那宽阔挺秀的后背轮廓来。他长袍朴素,周身上下亦没有一点纹饰,可单是坐在那里,沉静挺拔的身影就于无声处生出一股叫人无法忽视的沉稳气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