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难越(6)
出征前武帝不止一次在殿上哀叹,后悔当初前来做质的为什么是秦朝楚而不是秦朝年,因为秦朝楚,是左右都叫人看不出有什么可登大宝或者可定乾坤的天人之资。
他为人木讷,不善言语,且文武不通。
武朝皇帝曾不止一次后悔:这种无知小儿,留在朝中都浪费大米。
就连云青风这种目无尊卑、不拘小节,最爱结交能人异士的人,提起秦朝楚,也都要十分不屑地嗤讽几声。
大概是说,质子其人,胸无点墨,臂无长力,一无是处。
可若真的一无是处,又怎会百里之外连中两人,又怎会对她说出“为将者爱兵如子”这种话?
“云将军?云将军?”
云清澜正惊骇地胡思乱想间,忽地听到有人唤她。
她抬眼看去,秦朝楚嘴角噙笑,正神色温柔地望着她,眼底映出背后的无边风雪,却似一汪碧潭漾起春波。
“云将军,回神。”
云清澜倏地把手从秦朝楚手中抽了出来。
秦朝楚葱白的指节在空中虚握几下,似是还留着淡淡温软余温。
他低笑一声坐直了身子。
“是玉狮子马!”
紧接着又是一道大喊声。
方才那一箭虽然成功助二营脱离困局,但也彻底将云清澜暴露在稷元面前。
尽管看不清面貌,但稷元将领当即就认出了悬崖上站着的是云青风的照夜玉狮子马。
照夜玉狮子通体雪白,是汗血宝马里万中无一的极品。这种马心气极高,且暴戾难驯,当年云杉将这匹马牵到云青风面前时,云青风愣是用了七天七夜才降住它。
后来云清澜骑着玉狮子在马场溜达,云杉还怒气冲冲地打了玉狮子一顿,嫌她拿了兄长的风头,还骂玉狮子是个“不认主的畜生”。
却没想到,如今玉狮子俯首低眉地任她差遣,反倒叫人真觉得她就是云青风。思及此云清澜索性摘下头盔,好让自己的面容被对面看的更清楚些。
“是云青风!”
稷元副将果不其然高呼一声,那云青风果然是假死!
围歼龙虎军前唐乾引曾对稷元将领多番叮嘱,说云青风不见尸首,暴毙消息是真是假尚不可定论,如今竟然真被大将军给说着了!
但那副将倒也未曾惊慌,因为唐乾引还说,云青风即便是不死,身上的伤势也足以带走他半条命,是以全军上下都秘传着一条军令:若见云青风,当场诛杀,猎回人头者,官居三品!
“弓箭手!”
那副将眼眶发红,眼下云青风身侧只有一人,若是能拿下云青风的人头,从此就要平步青云了!
想到这里他再也顾不得顺着金江逃走的周倦一行人,而是高举号旗,遥㳖㳸遥指向崖上二人:“给我射!”
霎时间铺天盖地的箭雨朝着云清澜和秦朝楚二人兜头而来。
见势不好云清澜眼疾手快地抽出腰间佩剑,袖摆翻飞间挽出朵朵剑花,只听叮叮咣咣一阵声响,那袭来的箭雨都尽数被云清澜击落在地。
但光是抵挡还不够。
云清澜又调转马头,故意把秦朝楚的脸露给稷元军,想借此让稷元军心存顾虑。
可那副将却像不认识秦朝楚似的,即便看清秦朝楚的脸,发号施令时也一刻都不曾犹豫,甚至势力愈猛。
那副将此刻已经更加笃定云青风重伤的事实:都说大将军云青风光风霁月,行止磊落,如此英雄正常情况下又怎会使出要挟人质这等低劣的法子?!
他眼下定然只是个纸老虎了!
云清澜没料到稷元竟已经完全不认秦朝楚这个五皇子,崖下黑影不断靠近,是那副将手下兵士借着箭雨掩护摸了上来。
情急之下云清澜只得扬鞭策马,万般狼狈地沿着山崖向西狂奔。
密密麻麻的长箭落下,有的如伏倒的麦田斜插在地,有的则落在崖壁打落山石,乱箭碎石簌簌而下,好几次都堪堪擦过云清澜衣袍,看起来叫人胆战心惊。
疾驰间云清澜忽地感觉腰上一空。
她别在腰间的佩剑突然被人取了去。
云清澜瞳孔瞬间收缩:她竟忘了秦朝楚已经挣脱了束缚!
“你做什么!”
云清澜顿时汗毛乍起厉声呵斥,情急下口中吐出的不再是低沉沙哑的男音,听起来反倒有些纤细。
却见秦朝楚长臂微摆打落射向二人的暗箭,金戈铿锵中他泰然自若地转过头,于箭雨刀光中冲她展颜一笑:
“现在的我们在一条船上。”
“不要慌,”
“云小姐。”
第5章 敌追我跑
与此同时,又一支利箭直冲秦朝楚背后袭来,云清澜面色一紧正要出声提醒,却见秦朝楚已经先她一步举起了手中长剑。
秦朝楚看也不看,动作随意至极。
呲——
利箭擦过剑刃,带起一阵刺耳嗡鸣。
“你说什么?”
云清澜眉头微蹙,嗡鸣中她没听清秦朝楚的话,只从口型中依稀辨出“云小姐”三个字。
云清澜当即心下一阵忐忑,难道这就被发现了?
“没什么。”秦朝楚却没有再多说,只维持着他一贯的温和笑意,“云将军专心驾马便是。”
云清澜又在秦朝楚脸上盯了片刻,想从中瞧出什么异样。
可秦朝楚一片坦然,甚至行云流水地在云清澜的注视下又接了几箭。
云清澜心中疑虑渐消,或许,真是她看错了。
毕竟她是,足不出户,弱柳病娇的——
云大小姐。
怎么能跟声名在外的大将军云青风相提并论。
想到这里云清澜收拢思绪专心赶路,有了秦朝楚从旁相助,云清澜不用再分心顾虑背后冷箭,全力狂奔中速度陡升一倍不止。
银山皑雪间,一匹纯白的骏马在山崖边疾驰,红袍将军英姿飒飒,俊美男子剑底生花,身后则是追赶而来的扑天箭雨。
奔逃间眼前现出悬崖,崖峭险峻,下是万丈深渊,粗看下与对岸相距又足有三丈之多。云清澜神色一凝,双拳缓缓攥紧。她大腿暗自用力夹紧马肚,又快速地扯了几下僵绳,玉狮子在云清澜的示意下跑的更快。
身后不时传来秦朝楚打落乱箭的叮当声,离崖边近了,崖底冷风向上冲出,灌到脸上几乎让云清澜睁不开眼。虽心中不愿,但她还是出声提醒秦朝楚道:“坐稳。”
她语若蚊呢,可身后传来男人低沉愉悦的笑声,腰间衣角也随之生出微温。
云清澜不自觉地又是一僵。
按下心中杂乱的思绪,她扬起长鞭,紧接着高喝一声:
“驾——!”
玉狮子在这清跃喝声中凌空一跃,跃过险峻崖峰,四蹄稳稳落到对面,也终于将追兵箭雨彻底甩在身后。
“云将军果然马术了得。”
秦朝楚在云清澜耳边称赞道。
云清澜被沿途风雪吹的冻僵了的耳垂又烧了起来。
她没有应声,只默不作声地策马赶路,二人从山崖后绕出来,龙虎军旗迎风招展,玉狮子已将他们二人重新带回武朝驻地。
虽心中早有准备,但看到眼前情形云清澜还是不由地心口一滞。
营墙横倒,幄帐破烂,对方的粮草都尽数被烧作了焦炭。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没能随军离开的将士和无人牵引的马驹,飞雪给大地盖上薄霜,寂寂四野中只剩马鸣萧萧作响。
“云将军以身犯险,麾下将士却还是落得如此境地。”
秦朝楚的声音从身后响起,那语气似是安慰,又似是叹息。
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时云清澜不由得心神一怔。
她在想什么?秦朝楚是敌国质子,见此情形他不出言讽刺都是奇怪,难道还想着他会宽慰不成?
云清澜摇摇头,虽说方才患难一场,但秦朝楚终究不是自己人,多半是出言嘲讽她罢。
云清澜转身想给秦朝楚重新套上九龙结,秦朝楚虽顺从地伸出手,口中却道:“现在稷元已经不认我这个皇子,云将军就算是不捆,我又能到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