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难越(36)

作者:月熊熊

犄角把那具干尸献宝似地拖到云清澜面前:“娘亲,这是犄角的娘亲。”

犄角说罢又把那具干尸拖着倚在云清澜背靠的那块巨石旁,然后蜷起身,缩进干尸怀中。她腐烂枯瘦的手臂环在干尸腰上,脸上满是孺慕之情。

一个活人、一个腐人,和一具干尸并排而坐,那场面是叫人说不出的恐怖诡异。

云清澜心中却陡然升起了巨大浓烈的痛苦。

那具干尸早已死了至少十年。

十年间,她都是如此过的吗?

如此刻般怀抱在一起,腕上的木牌堆叠在一处,就好似真的就能重逢了一般。

云清澜默了良久,都始终说不出一句话,她嗓中干涩,僵硬着把头转向别处,目光落在秦朝楚身上:“他···没事了吗?”

“他。”犄角从干尸怀中睁开眼,远远地看了秦朝楚一眼,“他在、做梦。”

做梦?

云清澜眉头微蹙,又极快地反应过来。先前她误食红果,在雪林中陷入幻境,秦朝楚此刻想来亦是如她之前的情况一般。

境由心生,她怕自己担不住龙虎军全军将士的性命,所以她的梦魇总是杀戮,那么,秦朝楚的梦魇又是什么呢?

云清澜凝着秦朝楚紧闭的双眸,静静地想。

离开故土,只身为质,十几年间孤身一人,这样的经历,怕是会有很多挥之不去的梦魇吧。

不知怎的,云清澜心中竟忽地生出几分不忍,好似面前人不再是那将龙虎军逼入绝境的可恨敌军,只是一个自小被家人抛弃,孤苦无依的可怜人。

第30章 若能再会

秦朝楚却兀自做了个美梦。

蔼春三月的篱笆院里, 秦朝楚正坐在小几前品茗。

久在深宫府院,他原是没有这般高雅趣味的,可如今身在桃源, 竟也觉一番清高做派并无不可了。

竹屋中走出一身着素裙,浅笑吟吟, 挽着飞仙髻的女子。

女子甫一坐在他身侧, 秦朝楚就柔柔地看向她, 然后将斟好的茶推放到她面前。

“阿楚。”

那女子低唤一声抬起头, 眸光自茶面盈盈落到秦朝楚面上,露出一张同云清澜别无二致的脸,“今日做什么?”

“今日, ”秦朝楚抬头看了眼三月暖阳, 略微思索片刻,继而温声笑道, “今日,我该回去了。”

“为什么?”云清澜似是一愣, “我这里不好吗?”

“很好。”秦朝楚眉眼弯弯,浅笑着点点头,“可云小姐还在等我。”

“阿楚说的哪里话。”云清澜也随即低笑一声,“我不就在这里吗?”

“可你不是真的云小姐。”

“为什么?”云清澜面露疑惑, “我对你还不够好吗?”

“够好了。”

说到这里,秦朝楚宠溺又无奈地笑了笑, 即便心知这是幻境, 他也无法对假的云小姐冷眼相对,“所以你才不是云小姐。”

云清澜闻声不再言语, 只淡淡看着秦朝楚, 眼底柔光却层层冷了下去。

“可惜。”

云清澜似笑非笑, 秦朝楚心中登时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她却已经知道了。”

话语间面前云清澜的脸突然寸寸碎裂,紧接着光影消散,秦朝楚登时坠入一片黑雾中。

再睁开眼,对上的却是无涯剑的冰冷剑尖。

“五皇子。”云清澜眼眸赤红,长剑将秦朝楚逼压在地,背后是被染的殷红的血和龙虎军的遍地尸骸,“五皇子倒是好计策!”

“云小姐。”

云清澜恨的牙痒痒,一双眼逼视着他,恨不得在秦朝楚身上烧出几个洞来。秦朝楚看着云清澜赤红的眸子,嘴唇翕动几下,却也只喃喃出这三个字来。

他该说些什么?说他不是有意为之?还是说这一切根本就跟他没关系?

秦朝楚眸色一点点暗淡下去,便是舌灿莲花又如何,满疆血色亦不会为此浅淡分毫。

秦朝楚不说话,云清澜就一剑刺向他,可身后都是稷元大军,云清澜又如何伤得到他?

他放她离开,可直到走她却都不肯再同他说一句话。她的目光夹杂着碎裂和痛苦,看向他的时候就如刀尖一寸一寸扎在他心上。

秦朝楚看着云清澜绝尘而去的背影,突然很想抬脚去追。

可他追遍群山,踏过万河,茫茫百年直到丧钟高响棺盖合拢,他的世界都再也没有出现过云小姐的身影。

秦朝楚自一片崩溃中满头大汗地醒来,他惶然的目光在周遭空荡荡地搜寻了一阵,直到落在云清澜身上才逐渐安定下来。

“云小姐。”秦朝楚虚弱地扯出一个笑,“你还在啊。”

云清澜心中一软,他在梦里,又被家人抛弃了吗?

“嗯,我还在。”

云清澜轻声应他。

···

二人陪着犄角在乱葬岗呆了一夜,直到第二天晌午,才双双恢复过来。

秦朝楚站在云清澜身侧,虽面色苍白,但总归是能下地行走,不用再让云清澜像背了座小山似地扛着。

“云小姐既心中焦虑,那我们便尽早出沟去吧。”

云清澜挂念龙虎军,夜里总是睡得不安稳,频频睁眼遥望天边月色,这些秦朝楚都看在眼里。

从太爷爷的陵墓可以走出杨柳沟。

犄角这样告诉云清澜。

“可五皇子身上的伤···”想起秦朝楚背上狰狞交错的伤口,云清澜有些举棋不定。

“无妨。”见云清澜担心自己,秦朝楚当即弯了眉眼,“不过一点小伤,受累叫云小姐挂心。”

云清澜抿唇,落雁崖一跃,龙虎军被稷元追击情况不明,她此刻确实极为担忧龙虎军现状,秦朝楚既如此说,她索性也不再犹豫。

“你可愿同我一道回龙虎军中去?”云清澜转过身,冲犄角伸出手。

知方遗弃她,任由犄角在这山中病死,但如今有她护着,定能带犄角重回京都,再寻个名医给犄角治病。

犄角却愣了一下。

她伸出手,看了眼自己满是腐斑的手背,又看了看云清澜那光洁白嫩的掌心,那满是腐肉的手在云清澜掌心上悬了片刻,又缓缓缩了回去。

云清澜心中倏尔一痛。

桀桀桀。

犄角却冲着云清澜笑了一声。

犄角连牙上都生了黑斑,她咧开嘴,漆黑的血就丝丝缕缕地顺着嘴角流下来。

犄角比昨日病的更重了。

“犄角,不走了,犄角,要在这里,陪着,娘亲。”

犄角指指靠在巨石旁的干尸,一边比划一边说,黑血从口中滴落,点点滴滴地落在她胸前的麻布衣服上。

说完后犄角想了想,又伸出手,颤巍巍地解下系在腕上的木牌。她五指在木牌上来回摩挲几下,然后又珍而重之地将其递到云清澜面前。

“你去,看,爷爷,能帮我,把,生辰牌,送,过去吗。”

犄角眼中露出恳求的神色,“犄角、不识、字,也不想、离开、娘亲。”

生辰牌不过是一块粗糙的小木块,云清澜接过生辰牌,其边缘粗糙,甚至隐隐有些划手。将其背过来一看,上书二字:

季娇。

木牌粗糙,可上面的字迹却遒劲有力笔走龙蛇,不知效仿了何处大家的手法。

云清澜的目光定定地落在最前面的季上,似有什么东西从脑中一闪而过。

“还、还有,”犄角见云清澜接过木牌两眼一亮,又转回身,吃力地把干尸腕上的木牌也一道解了下来,“还有,娘、娘亲。”

犄角娘亲的生辰牌在尸身上挂了太久,原本红色的腕绳已经成了黑色,云清澜接过木牌,后面同样刻了几个字:葛秋竹。

云清澜小心翼翼地将二人的木牌放入怀中。

犄角见状笑得更开,满嘴的黑色牙齿一齐露了出来:“谢,谢谢。”

云清澜抿唇,心中百感交集,该是他们谢谢她才是。

犄角一直把云清澜秦朝楚二人送到乱葬岗外围,直到山雾弥漫,云清澜再回头去看时,还依旧能在一片白茫茫中看到一个小小的黑色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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