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难越(164)

作者:月熊熊

尽管对此早有预料,可当真的听到赵骞关亲口说出这句话,云清澜还是不由得心下一沉。

既如此,那城门之战,必是死战。

“况且,郡主也说错了。”

只听赵骞关继续道:“郡主既带着四六营叛出武朝,那他们就算不得是龙虎军,牛长生和周倦虽被郡主所擒,但他们不屈不降,那就也算不得是归依——二三营中尽皆忠骨,他们为武朝肝脑涂地,这些人,都是龙虎军中最令人称道的将士。而如今末将虽仅携一营,但忠君护国,从不以人多为据。只要军旗不倒,龙虎军就永远是武朝的龙虎军。”

赵骞关顿了顿,看着云清澜的目光平静:“而今日城门对战,龙虎军也并不是自相残杀,剿除逆党,平定叛乱,理所应当。”

“说得对!”被押在一旁的牛长生当即应声道,“龙虎军不会当叛军!想让俺们投降?云清澜,有本事,你就把俺们都杀光!”

“赵将军,何必让将士们跟着白白送死?”看着赵骞关身后沉默不语的一众将士,云清澜心下不忍还想再劝,却被赵骞关淡声打断了。

“为国战死,本就是分内之事。”

赵骞关说罢抬起银枪,长枪前指,那锋利的枪尖就径直对准云清澜:“先前郡主叛出武朝,末将当时就已言明今后之殊途,如今既已背道而驰,郡主,多说无益。”

枪尖凛冽,赵骞关言下之意亦是坚决,云清澜见状沉默良久,终究是缓缓出剑。

“将士们!”

无涯剑出鞘,赵骞关见状就又忽而抬手,银枪一震直指天穹:“今日城门之战,赵某必将身先士卒,为国捐躯,死而无憾!”

赵骞关的高呼声振聋发聩,当他再度看向云清澜时,眼中就倏尔漫起凛然杀意:

“随我一起,杀——!”

紧接着一骑绝尘地拍马而出,向着云清澜爆刺而去!

云清澜当即提剑迎战,霍丞川就再度找上单雄飞,而四六营的将士则转眼就跟一营将士厮杀在一处。

“赵将军!”

兵戈碰撞的铿锵声此起彼伏,云清澜一边提剑与赵骞关周旋,一边又寻机再劝:“能臣不侍庸主,如今李玄臻寡德少仁已不配为君,龙虎军赤胆忠心,却也不需为这种人葬送性命!”

云清澜苦口婆心,可赵骞关却充耳未闻,其一言不发枪意凶猛,且越打就越见的凌厉,逼得云清澜若分心与其对话就招架不住,是以也不得不全神贯注地专心应战。

赵骞关杀招频出,云清澜为做抵挡自也不得不拼尽全力,主将如此凶猛,双方将士见了只会斗得更加激烈,若不尽早擒下赵骞关,今日之战不知又要添多少伤亡。

思及此,云清澜也不再犹豫,她长剑一震,周身也跟着现出凌厉,向着赵骞关进攻而去。

枪剑交锋,二人周身锋芒闪烁,漫天黄沙中你来我往地缠斗许久,正不知要斗到何时时,赵骞关竟在一次回挡后突然出其不意的反手袭来一枪,这一□□得巧妙,云清澜躲闪不及眉间就倏尔一厉,紧接着以攻为守地朝着赵骞关的要害逼迫而去。

互为掣肘,性命相胁,此时的二人要么同时收手回挡杀招,要么就拼上性命两败俱伤,本是孤注一掷的弑敌一击,可挟枪而来气势汹汹的赵骞关却在这电光火石间突然手中一松。

长枪脱手而出落到空处,云清澜性命之忧立解,可这倏尔的空档却已不容云清澜再做出反应。

噗——

长剑穿胸而过,赵骞关一身银甲顷刻间就被染的猩红,一方主将被人击毙,近处那些激烈交锋中的龙虎军将士见状就立时一滞。

“赵将军!”

“赵将军!”

一直紧密关注此间战事的牛长生和周倦同时大喝一声。

情况骤变,云清澜霎时如遭雷劈,她愣愣地看着赵骞关口中溢出鲜血,只见其唇瓣翕动,看着云清澜震惊的瞳孔无声道:

抱歉。

若要往前推十年,赵骞关那也是龙虎军中出了名的翩翩公子,其长身鹤立,温润儒雅,即便是到了今日,年过三十的他在京都不少女子眼中那也依旧是那个面若冠玉的白面郎君。

他足跨烈马,手挽银抢,这样的俊逸潇洒的将军,站在龙虎军那一众粗莽将士中自然是分外惹眼的——尤其是和那膀大腰圆的戚猛站在一块时,叫人看着就像是野猪和仙鹤。

赵骞关是龙虎军的门脸,大家谈论起他,第一句大多都是:啊,那个银枪赤胆的赵将军。

赵骞关生的俊逸,但这种粉腮白面的人在军中却大多吃不开,行军打仗,那靠的都是搏命的本事,要那么好看做什么?

自赵骞关被云杉带回军营,将士们就等着看他的笑话,可没人能想到,这十几年下来,白面郎君赵骞关竟是步步高升。

也就是柱国将军偏爱他。

军中有不少人这么想道。

云杉征战多年,亲手□□过的大小将领不下数百,风头最盛之时武朝军将大多是他亲信,可要是说云家和龙虎军这些人中谁最了解云杉,那不是同他身形最像的戚猛,也不是他最为疼爱关注的云青风,更不是这个依照他的命令而活的云清澜,而是一直跟在他身边的赵骞关。

赵骞关知道云杉在想什么。

云杉自刎宫墙,其间不少知情人都觉得这是为救云清澜而被吕莲生逼至绝路,毕竟云杉前脚刚死后脚云清澜就被官复原职,其间看起来关系紧密,只怕连云清澜自己都这么想。

可赵骞关却知道,不是。

柱国将军要守的,从来就不只有云家一家。

九州大地浩瀚万年,朝代更迭实只如波涛席卷,武朝也不过是其间一朵。

而他们这些人既已从军,那上阵杀敌,自是早将生死置之度外。按说死都不怕,这世间本该已无所畏惧,可身为军将,眼看着手下将士为心中的家国信念前赴后继,活在尸山血海中的他们心中就总有一惧——

当往事已矣,百年后再谈今日功过,史官手中那锋利的笔,将如何注解他们的忠奸?

朝廷自古文武不和,云杉当然也看不起那些只会长篇大论的穷酸文人,可要说起史官的笔,却也总是怕的。

季鸿儒一生廉洁奉公,可这样的人,至今却仍旧背负着千古骂名,族人被屠戮,亲友被驱逐,无人能为他平反,从今往后千秋万代的史书上,他永远都是大奸大恶的罪臣。

前车之鉴,云杉自是寝食难安。他日日担忧,心中思量着云家和龙虎军,绝不可重蹈覆辙。

不能让那些史官拿着笔去戳为国捐躯的将士们的脊梁杆子。

——因为往事,从来都历历在目。

因为落雁崖边踏身而上,郑连桥是以己做天梯;因为天生桥下血肉人墙,戚猛在用命换出路——难道让后人提起他们,说他们是亡国背主的叛军?

不能,绝不能。

他们是一腔赤诚的臣子,是堂堂正正的战士,他们为何而战,又为何而死,后人应当知道,应当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知道。

所以龙虎军,可以死,可以败,但这面军旗,绝不能成为叛国之军的军旗。

那日云杉出殡,赵骞关在拜别之时一声高呼,看着柱国将军沉默不语的黑棺,那时的他就已立志,此生定承云杉遗志,以死捍卫龙虎军旗。

其实吕莲生逼杀柱国将军,刘志萧墙之流上下贪污,他又怎会不知武朝气数将尽。

云清澜公然反叛,他本想将一四营就此推送给云清澜,可既被吕莲生识破,那仅凭四营的星星之火,又如何焚得尽这全身溃烂的百足之虫?

既然兵力悬殊,他就也想着能再替武朝拖一拖,说不准过上几年,又会有个平圣公主一样的人物横空出世,挽大厦之将倾。

可城门再战,看着乌泱泱涌来的绝望的难民,和陷在懊悔无助愤怒中的龙虎军将,赵骞关知道,不能再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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