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难越(152)

作者:月熊熊

眼前的云将军竟是个女的?

这一声怒喝后, 城门四野立时鸦雀无声。

“原来是长宁郡主。”最后是赵骞关率先回过神来,“长宁郡主远嫁达腊,虽不知为何会突现此地, 但想来未入朝堂不晓其间关系, 今日之事怕是被什么人蛊诱了。”

赵骞关轻飘飘的一句,眨眼就把云清澜跟龙虎军及云家之间的关系撇了个干净。

被人突然戳穿身份, 云清澜先是愣了片刻,待回过神来时赵骞关话音已落, 有周倦和赵骞关这两个与云家最为亲近的将领一前一后地佐证,云清澜若是再想伪装成兄长,就非得拿出足以令人信服的证据。

云清澜沉吟片刻,索性也不再伪装:“赵将军, 是否被人蛊诱,清澜心里很清楚, 只是不知当年黍米之变和祖父自刎宫门的内因, 赵将军心里清楚不清楚。”

她抬手指向身边的难民:“这些都是京都城中无家可归的百姓,龙虎军为他们征战多年, 每每凯旋, 他们也曾走街串巷地奔走相告, 也曾出城迎接向军将们抛花敬酒,难道赵将军,当真认不出他们?”

清冷女声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在城门下响起,伫立两侧的龙虎军将立时大惊,可赵骞关面上却神色未变,竟是极快地接受了云清澜女扮男装的事实:“这些人到底是不是城中百姓,末将心里清楚;跟了柱国将军十几年,柱国将军怎么想,末将心里自然也清楚。只是长宁郡主虽在府中二十年,却未曾在柱国将军膝下受教,有些事,长宁郡主怕是不太清楚。”

他抬起眼,目光掠过云清澜略带薄霜的面庞,转而看向头顶猎猎招展的龙虎军旗:“龙虎军不能反。”

龙虎军和云家护国百年,这面军旗下盖着的不是他赵骞关或云清澜一人,而是数百年来千千万万为之牺牲的龙虎军将士,不论武朝覆灭与否,往后千秋万代供世人评鉴的史书上,龙虎军,绝不能成为叛国之军。

云清澜心中倏尔一滞。

赵麟禄血谏诏狱,祖父自刎宫墙,他们九死不悔地用自己的血一遍遍叩问武朝大门,云清澜又怎会不知,他们在坚持什么。

可不等云清澜说话,赵骞关就又接着道:“但既是长宁郡主,那就算不得我军中人士,自然也不受军规约束。”

赵骞关一边说着,又一边取下背后长枪,枪尖一震斜指地面,然后遥遥看向对面的云清澜:“只不过郡主,可要想清楚了。”

枪尖凛冽,赵骞关亦是杀意沉沉。可云清澜却是知道,赵骞关正于凛凛寒光中为她开出一条路,亦于沉沉杀意里向她发出最后的问询。

问她是否真的要踏上这条布满荆棘的路,是否真的要与武朝皇室背道而驰,更问她是否真的要为这些难民与龙虎军为敌。

云清澜心中现出犹豫。

她还记得退守衡芜山那夜二三营的将士们是怎样合力地把她扔上高空,记得落雁崖飞渡时她是如何在心中许下承诺,更记得天生桥绝境中她是如何立誓与诸君同生共死。

可——

云清澜想起昨夜簇在她身边的那些目光凄哀,瘦骨嶙峋的难民,若是连她都放弃了这些难民,他们无家可归无枝可依,又该怎么办?

看着忽而转变态度的赵骞关,云清澜就这么静静地凝了他一会。

赵骞关不同于戚猛之粗野,他丰神俊逸,在军中亦是谦和有礼,寡言厚义。

自从她在衡芜山中临危受命初掌兵权,赵骞关就一直陪伴在侧,其间退守衡芜山、落雁崖飞渡、决战天生桥,半年来几番死里逃生,二人虽说私交不深,却都是在战场上历练出来的过命的交情。

赵骞关温和可靠,回京后云家在朝中几番受挫,也连带着龙虎军在姚荣远那里屡屡受气,但军中只要有赵骞关,云清澜和云杉就从来不会担心他们出什么大乱子。

他们曾并肩作战,互为依傍,可人各有志,如今却也真是要到了分道扬镳的时候。

往事如烟,云清澜渐渐回过神来。她看着赵骞关,眼底重现清明,亦渐有火光在其中凝聚。

紧接着她翻身上马,无涯剑倏尔在空中震出凛凛颤音,她看向对面,又挺直胸背与赵骞关齐高,剑尖就遥遥指向赵骞关和其背后那些曾与她并肩作战过的龙虎军将士。

风吹簌簌,远远看去,云清澜那单薄细瘦的一人一马就如同武朝龟裂干旱的大地上的一只微不足道的蚂蚁。

可长剑出鞘,她就这么抬起纤弱的皓腕,指向千军万马,于万籁寂寂中落下一句话:

“虽千万人吾往矣。”

“好。”

赵骞关看着面色坚定的云清澜,继而沉沉地应了一声。

紧接着那雄浑的声音再度在城郊上空响起:“长宁郡主云清澜,一意孤行,叛国辱家,赵骞关师承柱国将军云杉,既出此叛逆,那自当代其清理门户。今其带一四营逼压城门,赵骞关临危受命任军中主将,现将此二营军将逐出龙虎军,并在此立志,将此间一众叛逆尽数诛杀。”

赵骞关话落,就又转手从身边人背后抽出一箭,利箭射出带起一阵尖锐的破空声,而云清澜背后那面迎风招展的龙虎军旗,亦随之应声而断。

城门郊外寂静无声,虚空中只有赵骞关雄浑沉厚的声音隆隆回响。

“云清澜!俺怎不知你竟是这等包藏祸心的小人!”

看着掉落在地的龙虎军旗,牛长生两眼瞪若铜铃,其间是掩藏不住的滔天怒火,他斥骂云清澜一句,又转而对赵骞关道:“赵将军!她既不是真的云将军,那一四营的弟兄就肯定是被她蒙蔽了!弟兄一起上阵杀敌这么多年,又怎么可能会造反!”

牛长生高喝一声,却没有人理会他,云赵二人相对而望俱是眸色沉沉,其中千言万语,涌动着叫人看不清的情绪,可手中却又是刀枪相对,剑拔弩张。

竟真是女身?

站在城墙上的吕莲生微微挑眉,这倒是意外之喜。

寂静中赵骞关缓缓抬手,此刻全军肃穆,看着高擎在赵骞关手里的银枪,只待其一声令下,便是兄弟阋墙,同室操戈。

“赵将军急什么。”千钧一发之际,又是吕莲生幽幽开口,他看着遥立城下的云清澜,竟似是心情颇为不错,“长宁郡主巾帼不让须眉,如今剑走偏锋着实令人可惜,但一人之过,又何至于让全军将士为其担责。”

吕莲生抬眼看向云清澜身后的龙虎军:“柱国将军忠君为主,云家满门忠烈,龙虎军更是护卫武朝百年,可赵将军方才那番话,听来岂不是让一四营的将士寒心?”

赵骞关方才所言,无疑是要将跟在云清澜身边的一四营将士都归为叛军,若任由其就此开战,一四营必都将成为云清澜抗武之助力。

此事不论赵骞关是何居心,他吕莲生都必不会如其所愿。

吕莲生顿了顿:“眼下长宁郡主既不是真的云将军,那将士们自可不必再听命于她,如此一来叛军之说当然也是言过其实。既如此,不妨今夜侧开城门,有心归京的将士自可由此归军,归军之后,前程往事,既往不咎。”

吕莲生说罢,又扭头看向赵骞关:“吕某知赵将军军法严明,可如今正逢多事之秋,既有纷乱,就更是要惜兵爱将,不可杀多,更不可杀错。”

吕莲生笑意吟吟:“赵将军以为如何?”

吕莲生这是要在对军之前先散去云清澜的兵力。

赵骞关闻言眸色愈沉,眼中明灭起伏,过了良久才终于长出一口气,缓缓道:“且听丞相言。”

“既如此,那今日便收兵了。”吕莲生见状微微一笑,随即也不再多说,转身离去。

眼看着吕莲生的背影隐于城墙,赵骞关这才收回目光,抬手对身后将士下令道:“收兵!”

随阵而出的二三营将士和禁军应声而退,看着逐渐后退的人群,云清澜亦掉转马头,缓缓退于阵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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