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难越(134)
云清澜将赵骞关几人安置在正堂中,就又去府门前站了一会,听见身后传来动静,一扭头就又见赵骞关带着那几个军将从正堂中走了出来。
“云将军。”见云清澜扭头看他,赵骞关脸上就随之露出窘迫,“柱国将军今日大丧,按理说我等本该侍奉在旁陪送左右,可如今军中事杂,我等实在是···脱不开身。”
不让赵骞关这些人出来见云杉,除了有姚荣远从中作梗之外,大多是还有着李玄臻的意思。
云杉虽死,可云清澜却还在军中,李玄臻怕他们聚到一处闹事,所以才给姚荣远寻了些由头将他们留在营中练兵,也正因如此,姚荣远才敢那么有恃无恐地刁难他们。如今他们虽不顾阻拦依旧出来送了云杉一段,可既是上面的命令,他们自也不能做的太明目张胆。
赵骞关言下隐有拜别之意,此情此景,本以为云清澜会大骂他们一顿忘恩负义,可没想到云清澜眼珠漆黑沉默,闻言竟也只是极其平淡地点了点头:“既如此,青风送赵将军。”
云清澜不吵不闹,赵骞关见状心中更是愧疚不安。
若是戚猛还在,见此情形大约高低是要上来给赵骞关两脚的:云家护了我们几十年,你赵骞关就这么轻易做了个背信弃义的小人?
但他可以不顾自己的安危,可既带着这几个将士一道出来,就不能不顾他们的。
赵骞关眼中波涛汹涌,他顿了顿,又忽地转过身,遥遥冲着云杉的棺木高喊道:“将军!赵骞关无能,但赵骞关永远都是您的将军!”
“您没做完的事,赵骞关会替您接着做下去!”
喊完这两句,赵骞关又扭头冲着云清澜拜会一声,紧接着便不再停留,径直带着其余几个将军疾步离开了。
送别赵骞关,云清澜就独自一人又在府门前站了一会。
四下无人,她的目光就直愣又虚浮地落在面前空旷寂静的中元大街上,一直呆立到日薄西山,灵堂中依稀传来将要出殡的消息,云清澜抬起头,远处这才又缓缓浮出顶花纹靡丽的官轿。
那官轿不紧不慢,款款而来,悠悠停在云府门前,待官轿挺稳,紧接着就落下一双镶金挂玉的黑靴来。
云清澜眸色一凝,那寂静如幽潭的瞳孔终于涌起波涛,只见她上前一步跨出门外,紧接着手臂高抬,就不由分说地将来人拦了下来。
“本相前来吊唁柱国将军,云将军这是不让?”吕莲生看了看横挡在自己面前的手臂,又淡笑着看了云清澜一眼。
云清澜语气沉沉:“蛊诱陛下逼死祖父,丞相又有何颜面前来吊唁?”
“蛊诱?云将军,看来您还是不知道柱国将军到底是怎么死的。”
吕莲生浑不在意地笑笑:“您真以为陛下就是老眼昏花任由摆布?说到底,我们都不过是陛下的一条狗。”
“只不过云杉那条狗,老了,不中用了。”吕莲生睨着云清澜,面上笑意收敛几分,“就连教出来的狗,都不认得主人。”
“那就只有——”
“杀了。”
见云清澜闻言面色更沉,吕莲生就重又笑开:“所以逼死柱国将军的,是云将军自己啊。”
吕莲生此番前来,本就是要再敲打威慑云清澜一番,可他却不想,如今的云清澜孑然一身,又有什么可怕?
云清澜眼底迸出火星,她上前一步,周身倏尔现出杀意,可还未来及的动作,袖口就又被人拉住了。
“少爷,老爷和夫人出殡的时辰到了。”
王伯挡在云清澜和吕莲生中间,先是冲云清澜使了个眼色,紧接着又扭头对吕莲生拱手道:“丞相大人,柱国将军出殡的时辰已到,这时辰耽误不得,还望丞相大人海涵。”
“哪里来的老狗,也敢跟我们丞相大人说话!”吕莲生身后当即有人斥骂一句,紧接着抬脚便要踢。
“罢了。”吕莲生却抬手挡住了身后那人,“既云将军不愿,那本相就不进去打扰柱国将军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淡淡抬头看了停在堂中的黑棺一眼:“那就遥祝柱国将军,一路走好。”
作者有话说:
写的不好,明天会修
现在是凌晨一点二十,今天加班加到十点半,哎,年底好忙,除夕也要加班,明天我尽量更,但如果还加班到这么晚到话···大家就把我钉在耻辱柱上吧
第103章 既见众生
酉时过半, 日落西山,昏暗阴沉的中元大街上缓缓行过两副棺木。
长街处处不见闲人,一眼望去黑棺两侧只有稀疏相送的云家仆人。
云清澜走在队头, 怀抱着两块狭长灵牌,其上刻字殷红如血, 直映得那攥紧灵牌的指节苍白冰凉。
谁能想到, 柱国将军威风一世, 多少年来每每凯旋, 那都是万人空巷的盛景,可最后走时竟会落得如此凄凉。
云清澜低垂着眼眸默然无话,一路将云杉和柳莺飞送进祖茔。眼看着那层层黄土将娘亲和祖父深埋地下, 她木然地眨眨眼, 一丝极其模糊的悲哀就从心底缓缓爬了上来。
“少爷,回去吧。”
王伯担忧地看过来, 出声的瞬间,云清澜心底那股渺然微弱的酸涩就霍然无踪, 她抬起头,在一片寂寂的昏昏夜幕中,眸色沉静地应了一声。
待回到府中,天已经完全暗沉下来。
云清澜先回柳莺飞房中收拾了些娘亲的遗物, 待到走出房门,却见院中已不知何时站满了人。
看着这些静静等她吩咐的云家仆人, 云清澜愣了愣, 迟滞的头脑缓缓转动,也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她竟成这一家之主了。
“王伯。”云清澜轻喊一声, 候在一旁的王伯当即上到近前。
云清澜沉默片刻, 最终缓缓道:“辛苦王伯将府上银子尽数清点一番, 然后发给他们,叫他们都各自回家中去吧。”
“少爷是想,遣散他们?”王伯迟疑片刻,看着云清澜平静的面色重又恍然过来。
虽说小姐在府中呆了二十年,可老爷管的严,她同这些家仆根本就不甚熟悉,如今遣散了也好,遣散他们,小姐在府中约莫还能自在些。
“都走吧,走吧。”王伯转过身,冲他们摆摆手,“各自去账上领三个月工钱,出去别说我云府亏待你们。”
“府中那些瓷器物件若有中意,也可一并拿去。”云清澜顿了顿,“王伯若有中意之物,也可一并前去挑选。”
“我?”王伯愣了愣,不可置信道,“少爷您是想将老奴一并也···”
“王伯打理云家多年,青风自是不胜感激。”却听云清澜静静道,“只是明日出京借粮,日后大多也是宿在军中,既府中无人,王伯倒不如早回家中颐养天年。”
送别了王伯,又劝离兰铃,云家家仆尽散,云清澜缓缓阖上府门,偌大的云府就登时安静下来。
四下没有掌灯,厚重的大门更是将人间月色都隔在街外,云清澜单薄瘦削的身子滞在黑暗中,不知默然无声地伫立了多久,才终于几不可察地动了一动。
她眨眨眼,夜幕时分那被王伯一声叫退的悲哀再度从四方侵蚀过来,云清澜摸着黑走到院中的一处石桌前坐下,白皙柔软的手掌贴上冰冷石面,就无意识地屈伸几下。
真冷啊。
这几日纠缠在府中琐碎的杂事中,一直到此刻万籁俱寂,云清澜那连日来干涩的眼眶才再度泛起幽酸的湿意。
她的视线落在空处,又因无处着力而缓缓沉入夜色,其间混杂的思绪晦暗喑哑,像是无月之夜退潮的波涛,又像是在静静凝望九泉下的故人。
她想起飞扬黄土落下的那一刻,娘亲言笑晏晏的面容,就好像已是上辈子的事了。
从此天人两隔,再见无期。
云清澜坐在这方天地,却又觉天地都远了,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今独坐幽冥,她才终于觉出其中无尽的怆然孤寂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