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寒门(8)
“幼女性子坚韧刚直,少了几分圆滑与雅度。旁的人家,我都不放心。”苏山声音沉稳,且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笃定。
沈清端缄口不言。心里也在暗自后悔,那日他就不该帮苏荷愫一把,就让她嫁给成惘那个草包又如何?
如今承恩公府遭了劫难,苏山也不再似从前那般要钻营着攀上世家大族的关系,只想着要自身立得住,才能真正地稳住苏家的富贵权势。
“国公爷对沈某有恩,可这点恩情并不足以裹挟着沈某赔上自己的姻缘。”沈清端近乎冷清地说了这么一句,末尾的话音里已是染上了几分不虞。
“当年。”苏山似是早料到沈清端会如此推拒,当即便目光炯炯地望向插屏后的清濯身影,一字一句地说道:“是愫儿在田间发现了一个满身是伤的孩童,那时我连三个孩子都养不活,若不是愫儿哭求着要我救下他,我连一眼都不会多瞧那孩童。”
话音甫落。
沈清端方才还游刃有余的脸庞已在顷刻间失去了血色,那些不堪的往事仿若附骨之疽般涌上了心头,磨得他连一呼一吸都抽疼不已。
思索良久,沈清端才接了苏山的话:“恐怕国公爷是打错了算盘,我不是保命符。若是一朝败落,我兴许就是灭了你们苏家满门的罪因。”
这话一出,苏山心内悬着的那块大石总算是落了地,他那张沧桑的面容上总算是浮现了几分笑意,只道:“公子不会败。”
沈清端清亮的眸子里闪烁着几分意动,到底是念及了当年的救命之恩,应下了苏山的请求,并道:“苏贵妃此劫唯有龙裔可解,国公爷要预备好个男婴。太医院和稳婆那里,沈某自有安排。”
第7章 、复宠
成国公府已连摆了三日的宴席,成国公还在宴上即兴赋诗一首,句句词词皆与东升西落有关,似在幸灾乐祸于苏家的败落。
成惘更是一扫前段时日的阴霾,与密友徐致等人大谈诗经、五艺。
论到《秋冬赋》这首诗词时,成惘面色凝重,而徐康则适时地出声感慨道:“世子爷逢凶化吉,离了‘秋冬’,方能觑见‘春日’风姿。”
这话意有所指,在场诸人都渐渐回过味来,心照不宣地祝贺起成惘“慧眼识珠”,避开了苏家这处火坑。
成惘也淡淡一笑,温声说道:“如今承恩公府遭了劫,我也不屑做那等落井下石之事。”
众人又是一阵感慨赞叹,只说成惘有容人之乃量,不愧为京城众人如此敬仰与钦佩。
成国公与成惘将面子赢了,成国公夫人则负责将里子赢回来,她先是领着众贵妇们在花厅里观赏绿菊,而后便在众人的恭维声中放话道:“苏家遭此一劫,我实是于心不忍。”
“成国公府也不是那等不近人情的人家,若是苏家三小姐实在没有着落,两家的婚事倒也不是没有回旋的余地。”
这话一出,满座的贵妇们皆哗然不已,对成国公夫人的话也是将信将疑。
如今的苏家比茅坑里的臭石头还沾不得,精明利害惯了的成国公夫人躲都来不及,还会有这般好心去帮扶一把苏家?
“只是……苏三小姐这般粗陋的出身,也只配给惘儿做妾了。”
话音甫落。
众贵妇们这才收起了眼底的讶异之色,顺着成国公夫人的话奚落了苏荷愫几句,又兼夸赞了成惘一阵,这场宴席才算是囫囵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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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国公家放话让苏荷愫做妾的消息不过半日的工夫便传到了苏家的耳中。
苏景言方才从京兆府尹回来,虽未受什么刑罚,到底是被审讯了一日,如今也疲乏至今。
他听得此消息后又是一阵勃然大怒,陈氏正在后院里陪着苏月雪说话,只派了红袖来前厅接引长子。
菡萏央求了一通后,便也缀在了红袖身后。
苏景言恼得双颊通红,先是长姐受辱,再是幼妹被人当成谈资,他只恨不得去将成惘痛打一顿才是。
红袖却死死地拉住了他的胳膊,苦口婆心地劝道:“奴婢虽不懂大道理,却也知晓如今不是使蛮力的时候,爷虽有满身的功夫,可却堵不住满京城人的嘴,倒不如静下心来想想别的法子。”
菡萏也为此担忧不已,这一回苏景言虽是全须全尾地回了苏府,若下一回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好?
她便也软着嗓子劝道:“大小姐已是好几日都不曾睡好了,只怕世子爷是为了她出了什么事,爷便是为着让大小姐安心这一点,也该压压心里的火气。”
被两个丫鬟连拉带哄地规劝了一通,苏景言这才生生地忍了下来,心里却是愈发坚定了要去习武充军的念头。
大丈夫该以自己的本事建功立业才是,获了功爵权势后,方能护住宫里的姑姑和父母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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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荷愫近几日夜夜都睡不安稳,总是会被长姐挂在梁上的骇人模样吓醒。
碧窕瞧着心疼不已,便与绿韵商量着要去陈氏面前禀告一番,不拘是烧符水还是求佛问安,总要想个法子才是。
可苏荷愫却不许她们闹到陈氏跟前,只道:“家中乃是多事之秋,我不过是那日吓到了而已,实在不必再让母亲她们担心,过几日便好了。”
绿韵等人无法,便也只得多在枫泾院内焚些安神敛气的香料,以盼苏荷愫能解了梦魇之忧。
三月开春之时。
宫里总算是传出了几分消息,说皇后娘娘在陛下跟前为苏贵妃求了一番情,陛下也果真念起了昔日烟雨江南一见倾心的旧情,将苏贵人从寝殿里放了出来。
虽还只是贵人的位分,可到底承恩公府的爵位未曾收回,这般松动也让苏山觑见了可乘之机,便往御前大总管福佑那儿塞了一大笔银子。
福佑也愿意做这等顺水推舟的人情,便带话给苏家道:“贵人若是服个软,陛下兴许就能消气了。”
苏山便让苏荷愫代笔写了封家书进宫,全篇皆是幼女思念姑姑的口吻,半点不提家中事宜,也不提及苏贵人失宠一事。
半月后,苏贵人果然复了嫔位。流水般的赏赐又被搬进了她的永乐宫。
苏府不再闭门谢客。
苏山暗地里嘱咐陈氏去寻个适龄的男童,并将他这等欺君杀头的谋划原原本本地说与了妻儿听。
陈氏又惊又怕,只颤抖着语调说道:“太医那儿,还有接生的稳婆那儿……”
苏山只摆了摆手道:“我自有主张。”
苏景言却是愁容满面,他望着胸有成竹的父亲,说道:“若是事情败露,姑姑只有死这一条路。”
“非但是你姑姑,我们苏家也只有死这一条路。”苏山叹息着露出了几分沧桑的面容,胞妹被贬的这些时日,他也总算是体会到了何为人情冷暖。
“你长姐和胞妹,乃至我们整个苏家受的屈辱,为父都记在心里。经了这桩事,为父也明白了个道理,陛下的恩宠靠不住,咱们不能万事只靠着你姑姑,也要做你姑姑的倚仗才是。”
苏山说罢,又冷哼一声道:“你当皇后真这般好心地为你姑姑求情?不过是太医院的太医先诊出你姑姑有喜脉,她做个顺水推舟的人情罢了。”
这话却是真真切切地戳中了苏景言的心思。父亲说的法子的确九险一生,可眼下也没有更好的法子转圜。
五月底的时候。
宫里果然放出风声,说苏嫔有喜,陛下龙颜大悦,非但是复了她贵妃的位分,并放着满宫六院的嫔妃们不去理睬,只夜夜守在永乐宫伴其左右。
承恩公的爵位已是升无可升,苏贵妃便为侄儿苏景言求了官职,明侦帝大手一挥便赐了苏景言御前左都领的官衔。
苏山在人前只神色淡淡地说了些谦恭之话,背着人时则忍不住拊掌大笑了起来。
御前左都领乃是从三品的实职,若是苏景言再殷勤上进几分,将来自是前途不可限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