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萝(97)

作者:遗珠

正滞怔时,力道微凉,悄然袭来。

魏玘牵住她,将她纤指拢入掌中,摩挲她指侧。

“我只差你一点管教。”他低声道。

听见这话,阿萝脸颊一烫。

管教这个说法,实在怪得极了——倨傲的雄狮低下头颅,邀请兔子为他套上项圈,像温柔的蛊惑,也像危险的引诱。

她才不想管教他。她还没有原谅他,仍在生他的气呢。

阿萝赧着脸,抽回手,起身要走。

“我回去了。”

魏玘伸臂,捉来外衫,披身道:“送你。”

阿萝步伐一顿,忙回首,道:“你不要动!”

“你真不怕疼死?我不需你送。”

魏玘扬眉,知她放心不下,笑意愈显促狭。

他学着她方才腔调,道:“我的敷药是你亲手配的,看我伤得太重,掺了麻肌散。我根本没有感觉,有什么好疼的。”

阿萝闻言,一时默然。

她抿唇,滞了半晌,终于憋出四个字,扭头就跑。

“得寸进尺。”

……

自传舍去往都尉府,距离并不不算远。

阿萝走在前,魏玘走在后。二人间隔一阵,默默行路,全程无话。

正值申时,烈阳斜照。

魏玘将阿萝送至都尉府,驻于府外,目送阿萝进门。

少女紫裙一曳,很快消失不见。

又过去须臾,魏玘才旋身,向传舍负手走去。

山径两旁满是富贵人家,朱门扇扇紧闭,不见灾民,更不存从前恶吏。

暑风寂寥,杂有蝉虫低响,与足音疏落。

“出来吧。”魏玘忽道。

四下无人回应。

魏玘又道:“跟了这么久,还没看够?”

才说完,右后方树影闪烁一刹。一名少年推草折枝,自内里钻了出来。

——是灰头土脸的虎儿。

他挠头,惊奇道:“殿下,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魏玘不答,只道:“你胆子不小。”

“打劫宣抚使,擅闯传舍,窃听官员密谈,诋毁、跟踪王室……本王说过,刑故无小[4]。你明知故犯,是想以身试法?”

罪状悉数罗列,虎儿神情一僵。

前头那些事,被魏玘发现,还算情理之中——可就连他向阿萝说魏玘坏话,都被魏玘知道得一清二楚,属实超出他预料。

但很快,他变了脸色,讪讪道:“殿下知道,我有难处嘛。”

“您大人有大量,别和我一般见识。”

魏玘低笑,未置可否,只道:“你观察本王这么久,只是为了说这些?”

虎儿道:“那必然不是。”

他追着魏玘,与之同行,边道:“我只是想知道,殿下与我阿萝阿姐,到底有什么渊源。”

谈及阿萝,魏玘步伐一停,眸间寒芒暗涌。

他侧目,睨向小少年,却见其稚气未脱、双眸澄澈,不禁眉宇微拧。

虎儿对此浑然未觉,仍继续道:“殿下,您也不要气馁。我能看出来,我阿姐也不算太讨厌你,只要你多加努力……”

“眼下您忙着赈灾,好好干,我阿姐定会欣赏你……”

“虽然我和阿姐相识不久,但我能看出,她不是贪图富贵之人……”

“您呢,自是有风骨与气节的,可这东西搁在女子前头,那统统都不顶用嘛……”

少年喋喋不休,嘴皮子几乎擦出火来。

魏玘一句都不曾听进。

回忆方才情景,他隐觉后怕、懊悔,因他几是本能地以为,虎儿要借阿萝来威胁他。

可对方分明只是个单纯的孩子。

太子与他争斗至今,尚且只涉及局中之人,不曾牵连旁人。可他的戒备有增无减,愈发敏感、愈擅猜忌,像困兽囚于牢笼、将受黑暗吞噬。

他必须提防,提防外来的恶意,与内心的厮杀。

幸好,还有阿萝在。

他自诩定力尚佳,意志坚定,又有她陪在身旁,定会无所畏惧。

忽然,衣袂受人一拽,少年声音传来——

“殿下,你意下如何?”

魏玘挑眉看去,只见虎儿咧嘴笑着,正拉动他外袍。

“你先前说什么?”他道。

虎儿不满道:“殿下,您怎就不好好听人说话呀。”

他轻咳,清过嗓,才道:“我说,咱俩各有所需,不妨做个小小的交易。”

“您想要我阿姐喜欢您,我想要我和朋友们日子过得好,那……您赏我钱,我为您和阿姐制造相处的机会,如何?”

作者有话说:

虽然我写得不好,我喜欢女鹅走事业(深沉)魏狗的事业也离不开女鹅。嘿嘿当然我还是最喜欢女鹅和魏狗贴贴,吵嘴我也很喜欢!女鹅拌嘴是小傲娇,魏狗拌嘴是阴阳怪气的鹦鹉。

[1]化用自明•西泠狂者《载花船》。

[2]引自《黄帝内经》。

[3]引自《史记•滑稽列传》。

[4]引自《尚书•大禹谟》。

户部仓部司、工部水部司,主要参考了唐代。水部司掌管水利设施及相关政令,仓部司掌管天下府库出纳和租税(也包括义仓、常平仓等),度支司负责税收预算和赈灾收支,人口户籍其实应该是户部户部司来管,但在本文,这部分职权直接合并给度支司了。

第68章 山间行

魏玘挑眉, 眼风一掠,扫向虎儿。

小少年就在身旁, 抻颈瞧他, 眼底赤诚洋溢,看上去,似是非要成他这桩生意。

他勾唇,玩味道:“怎么?”

“你是以为, 本王与阿萝之间, 缺你不可?”

虎儿连连摇手, 道:“不敢当。”

言罢,他眼珠一转, 原是要以退为进、引出后话来——

“但殿下与阿姐……委实差点火候。”

魏玘道:“何出此言?”

虎儿道:“自是瞧出来的。”

“从我阿姐为您上药,到您送她回都尉府,您与她连个嘴也不曾亲过。好不容易摸着手了, 还没捂热乎, 她又把您推开了。”

这番话绘声绘色,传入魏玘耳中,惹他神情一滞。

他沉默, 薄唇紧绷, 眉间积云愈凝。

虎儿所言,确为他亲身经历。个中缘由,他更是了然于胸。

——阿萝并没有原谅他。

哪怕她心疼他、在意他、为他垂泪,她仍未释怀他往昔的错误,对此尚存芥蒂。

这是魏玘最不想看见的局面。

正因此, 与阿萝重逢之初, 他举棋不定, 不敢表露未断的情意, 生怕再和她牵扯丝毫,都会引发她更多痛苦。

后来,二人对峙,他见她凝泪、知她难以割舍,才终于下定决心,要将她追回身旁。

事实是,一旦阿萝面对他,挣扎不可避免。

他别无选择,只能尽快结束这一切,与她共同迈过这道坎。

可他究竟该怎么做?他茫无所知。

通晓真相后,她作何想法、有何念头,如何看待巫王与辛朗,又为何会出现在翼州?

这些问题,他本欲问她,却终究作罢。二人重逢不易,而蒙蚩与身世应是她心结所在,他不敢贸然提及,生怕会再度弄丢了她。

依此看,他确实需要帮手,只是……

“你多少岁了?”

“十岁。”

“……”

二人收声,默立于山径间,身影或高或矮。

少年浓眉一纠,道:“殿下,听您这意思,是看不起我虎儿?”

魏玘泰然道:“本王何时说过?”

虎儿撇嘴,忿忿道:“您都写在脸上啦!相马失之瘦,相士失之贫[1]。这话可是您说的,怎么到我这儿就不适用了?”

魏玘压下笑意,未置可否。

虎儿也不馁。他揣臂,忖了须臾,没想出说辞,索性一拍胸膛。

“殿下,这样吧!头一回交易,我不要您赏赐。”

“您只管试试,咱们走着瞧。我好歹也是翼州小神通,保准让您心悦诚服!”

……

另一头,阿萝穿过院门,受孩童迎面围住。

先前,她回后院取物时,面露悲切,行色匆匆。小家伙们看在眼里,心生担忧,但又不知内情,只得静候她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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