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萝(60)
下一刻,剑光高提,眼看就要刺来。
只眨眼间,有人长臂卷来,将地上少女掳至怀里,手中锐光一破。
“锵。”金器碰撞。
阿萝身躯发麻,神智霎时清明,转眸看去——身旁,魏玘冷肃、凌厉,单手搂她,另手持剑,锋芒近可削铁,正与人短兵相接。
面前黑衣人看见魏玘样貌,勃然变色,竟有刹那犹豫。
魏玘抓住机会,身躯一倾,将阿萝带往低侧,又提身、举剑,向黑衣人劈斩而下。
“锵!”又闻鸣金。
这一击重如千钧,比方才更猛,声响也更烈。
阿萝与魏玘相依相偎,对此最先觉察,被剑击震得背脊打颤,更是亲眼看见——黑衣人难承其重,被压得单膝跪地,碾出草芥碎响。
魏玘见状,靴跟前顶,将人踢出二三尺远。
他动作行云流水,似已操演千遍,哪怕怀中抱有少女,也浑不受此掣肘。
身后,风声迅至。另一名黑衣人已拔出长刀,速攻而来。
魏玘回身抬剑,与人僵持不下。
他眯目,眼风掠扫,决断情势,呵道:“踢他!”
阿萝正被他护于怀中,经此呵斥,当即会意,闭眼一蹬。
“啊!”
只听人惨叫一声,手中长刀咣当落地。
恰在此刻,又是利刃破空。阿萝视野旋转,被魏玘调过方向,再度伏入阴影之中。
“嚓。”“锵!”
短暂的裂帛声被剑击取代。
阿萝被魏玘按往胸膛,听他心跳乱响、兵器碰撞、风声烈烈。她看不见,却知情势焦灼,不敢胡乱动弹,生怕害魏玘露出破绽。
终于,冷剑高飞,划出一道弯圈,插入地面。
黑衣人不敌逃离,临走前,飞出一镖,射往同伴喉头,令人霎时没了气息。
周遭重归于寂,危机解除。
阿萝不敢动,仍蜷缩着,一颗心四处乱撞。
不知觉间,那只按住她后首的手掌,逐渐落往她发顶,安抚似地,轻轻向下揉弄。
只听魏玘道:“别怕。”
他压稳气息,又道:“不必怕。”
字句入耳,阿萝鼻腔一酸,簌簌落下泪来。
泪眼朦胧间,她看见,魏玘停留眼前,与她近在咫尺。他双眸锐利如鹰,颌线流畅,眉宇却是冷的,被月光刷上一层惨淡的凉白。
方才,是他——抱她入怀,一壁与人打斗,一壁护她周全。
不远处,青蛇摔得晕乎,正向二人爬来,歪歪扭扭,应当并无大碍。
阿萝忍住呜咽,道:“你要紧吗?”
魏玘看她,神色依然沉着,默了片刻,才道:“无碍。”
阿萝胡乱抹泪,脱开怀抱,却身躯一软、险些瘫在地上。在魏玘伸手之前,她强行凝定心神,只靠自己力量,堪堪稳住身形。
她弯腰、垂腕,接住游来的阿莱,任它缓缓攀上,便要回头,想去看身后那黑衣人。
岂料沉声快她一步,宛如撞钟,砸落地上——
“别看!”
阿萝一僵,记起先前经历,顿时明了缘由,泪水又往外涌。
她垂首,忙去擦,小心藏起哭腔,道:“那、那两人……是来杀你的吗?”
魏玘眸光沉晦,并未立刻作答。
他经过阿萝,走到尸体边,俯身,动指,扯开对方面罩,低眉查看。
阿萝不敢回头,只得伫立等待。
夜幕无言,二人沉默良久,才听魏玘冷声道——
“他们是来杀你的。”
第43章 偎青山
话语拂来, 宛如惊雷震响。
阿萝双肩一颤,错愕万分, 不禁回首望去。
眼前, 魏玘颀挺、冷泰,已收剑入鞘,立于尸体旁侧。觉出她试探与惊讶,他岿然不动、同她对视, 眸底沉光凝定, 斩钢截铁。
阿萝咬唇, 勉力凝神,回忆方才经过。
马车翻倒时, 黑衣人持剑向她,并未管顾旁人。照这样看,魏玘没有说错。
但……这是为什么?
来上京前, 她从未出过小院, 不曾与人交往。来上京后,她被魏玘藏起踪迹,只与肃王府中人打过交道。怎有人要夺她性命?
疑问盘亘不下, 令阿萝思绪如麻。
她低眸, 睫羽战栗,扫向尸体,恰见喉头涌血、死状惨烈,不由身躯一软。
魏玘出手,揽臂环她, 觉她纤弱、瘦薄, 好似落水的小兔, 被浮浪打湿, 在他怀里蜷缩,狼狈、无助,瑟瑟发抖。
前襟越发湿润。他不露声色,收紧力道,眸中寒戾四溢。
阿萝啜泣,又惊又怕,身子颤得厉害。
她呜咽,双唇颤动,本想说些什么,却浑然吐不出任何字眼。
对此,魏玘并未多言。
月下林间,交影相拥。无人开口,唯有啜泣浅浅。
阿萝惊魂未定,泪水乱淌。她茫然、懵懂、委屈、害怕,只觉自己如坠深谷——四处晦暗、举目漆黑,而她茕茕孑立、惊慌失措。
可隐约之间,她又看到一粒光。
那光薄淡、温柔,像溪里的月色,落往她发间,久久凝定。
她疑惑,抬眸,凝向那光,见它竟是墨似的两泓,幽沉、深邃,清隽地映出她的缩影。
——魏玘注视着她,从始至终。
阿萝知觉回潮,这才发现,她的肩背也存有力道。
是魏玘搂住她,手掌包拢,长指低叩,一下又一下,抚过她微凸、瘦削的骨。他掌宽、指长,手心温热,力道也恰如其分。
阿萝怔住了。她的惊恐业已平息,心却仍在怦怦乱跳。
魏玘见她凝眸,挑眉,道:“好些了?”
听人开口,阿萝身子一颤,忙脱开他怀抱,背着手,抚住腕间小蛇,道:“无事了。我不害怕了,可以自己站住。多谢你。”
她声音轻、细,哪怕不合时宜,也温软、细腻。
魏玘不答,目光仍粘着她,好半晌,才动身,走向黑衣人。
阿萝看见,魏玘足尖一顶,翻过尸体,又俯身、动臂,似是在人身上翻找。
“窣窣。”衣物摩挲。
很快,魏玘起身,示意她伸手。
阿萝摊平手掌,便觉掌心一痒——魏玘以指为笔,在她手心里画下了什么。
她一怔,道:“这是?”
魏玘并未解释,只问道:“见过?”
阿萝摇头,微红了脸,又伸腕,道:“你再画一下,我没记住。”
魏玘笑了一声,气息比从前更短,便点指,再描摹。
这回,阿萝一壁体会,一壁观察,只见形状流畅、好似飞鸟振翅,竟生出熟悉之感。
她掀眸,看向魏玘,道:“你是在哪里知道的?”
魏玘道:“自那黑衣人身上。他在右侧后颈处,纹有如此印记。”
“如何?”他眯目,又问道,“见过?”
阿萝点头,又低首,道:“若我没记错……”
“我阿吉也有这个印记。只是,他的位置与那人不同,是在左侧后颈。”
小时候,她趴在蒙蚩背上,发现了印记的存在,但并未在意。独在此刻,她才突然记起。
魏玘闻言,眉关一拧,惊讶转瞬而逝。
阿萝仍垂首,满心困惑,不曾留意他动向,喃喃道:“这是什么印记?那两名黑衣人是为杀我而来,怎会与我阿吉有一样的印记?”
“他们……与我阿吉有什么联系?”
“魏玘,你不是找到我阿吉了吗?我们可以问问他,知不知道这二人是谁。”
魏玘没有回话,不露半点气息。
阿萝不解,掀眸看去,只见他面色惨白,双唇紧绷,眸光些微涣散,显然是在硬撑。
她一惊,顿时被转走注意,忙道:“你受伤了?”
魏玘张口,却不言语,好半晌,又闭唇,只嗯了一声。
阿萝攥指,很快稳住精神,与魏玘拉开距离,借由月光,打量他周身。
寒光凉淡,为他颀影刷上雪色——在雪色之后,一道剑痕纵穿,将他袍衫割开两片,洇出一片殷红,血气也越发浓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