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萝(161)

作者:遗珠

片刻后,巴元道:“丫头可还记得,上回相见时,有一小厮前来报讯,致使你我研学中断?”

阿萝正出神,听见这话,当即被拨回思绪。

“记得。”她道,“阿翁道是有要务在身,叫我先行回府、改日再叙。”

“莫非……就是指此事?”

巴元道:“姑且算是。”

“你方才所见之人,出身于京郊建安村,正于那日往悲田坊求医。”

——建安村,乃是上京城外一座不起眼的小村落。

“他手足心热、咳嗽气喘,受坊内民医初诊风寒,非但不信,还对民医大打出手。老夫那时所说要务,便是探望受伤的民医。”

“只是……”老翁话语陡沉。

阿萝觉出他凝重,受到牵动,心弦倏而收紧。

便听巴元又道:“岂料三日后,此人又来悲田坊求医,症状比起从前,已有了新的变化。与他同乡且有类似症状者,竟也越来越多。”

“如此看,称是民医误诊,也不冤枉。”

听这情况,阿萝一讶,不自觉地以瘟疫作比。

但她很快记起,瘟疫常传于人、尸、畜间,巴元既已排除了传染的可能,自然也并非时疫。

她抬指,轻点下唇,作出另一种推测:“同一村人多患此症,许是集体误食、导致中毒,或是当地环境出现了某种变化?”

巴元认同道:“老夫与你所见略同。”

“故此,老夫已派人前往建安村,对村庄内外暂作调查。”

阿萝道:“那便好。”

她心里打鼓,攥起小手,道:“阿翁,你放心。我已将这病证记下了,待到回府,就再去查些医书,寻一寻类似的记载。”

巴元打量阿萝,瞧出她忧虑,手杖拎敲,发出一记闷响。

“稍安勿躁!”他呵斥道,“老夫今日唤你过来,可不是为了看你惊慌失措。”

——言辞犀利如此,倒变回了从前那个古怪的老头。

奇妙是,老人端起架子,效果好得出奇,令阿萝心神一凛、逐渐稳住了慌乱的情绪。

阿萝眨动双眸,认真、诚挚地觑着巴元,静待老人指示。

巴元沉了息,又道:“只知叫老夫放心,最应放心的,该当是你。”

“所谓先病而后生中满者,治其标[2]。老夫已开过药汤,暂时缓解其病标。至于病本,我等理当协力探寻,万不可自乱阵脚。”

“老夫稍后会撰写书信,将此病证报于太医署。近几日,老夫都将留在悲田坊,及时调整当下对症。目前来看,病患性命暂且无忧。”

“你只管钻研,如有进展,大可随时来报。”

……

待与巴元分别,时辰已近午后。

阿萝在前,川连远远跟随,经过一众医师、病患,走向坊门。

光走林隙,照过高树,布下屑似的斑驳,落于门前,像一池温柔、摇曳的墨色湖水。

阿萝记着病情,心底尚存忧虑,是以面色不算太好。可她看见这番景象,不禁松了心神,满腔的苦思也淡淡散去。

巴老说得对。身为医者,率先乱了方寸,叫病患如何处之?

况且,有巴老坐镇悲田坊,病证也并非急症、不会传染,她还有时间可以研究、思考。

思及此,阿萝提起精神,迈出山庄大门。

庄门之外,乃是一道整齐的石阶。恰于石阶尽头,一道玄影负手而立,高颀、挺拔,袍角金纹烈烈、流光烁隐。

——竟是魏玘!

阿萝眸光一亮,又惊又喜。

魏玘近来忙碌,极少得空,今日在庄外等她,想来也是特意拨冗、勉强匀出时间。

她与魏玘虽然同住,此刻见他,心肠竟格外滚烫,好似久别重逢。该是她本就热烈,最近又与他相处太少,难免生出思念。

阿萝挽着裙,本欲奔向魏玘,及近一些,却慢慢收住脚步。

在她眼前,魏玘以侧颜示人,凤眸浓沉如夜,覆着一层散漫的薄雾。看上去,他似是在为某事而烦忧,心神难以安放。

瞧过他一眼,阿萝便记起,今晨时,他才与郑雁声吵过一回。

他是在为这事而不开心吗?

她抿唇,拿了主意,压轻足音,默不作声地走去。

身后的川连自然知事,眼看此情此景,已悄然退下,前往检备马匹。

于是,娇小的影子寸寸靠近,终在人身后驻足。那两条纤细的藕臂,便似水一般卷来,将男人满满地裹入怀里。

“子玉。”阿萝嗓音温绵,“你想我了吗?”

作者有话说:

魏狗:啊,老婆,好软。

川连啊川连,准丈母娘对你很痛心!

[1]没有这个病,是我编的。宝宝们不要考据哈。

[2]引自《黄帝内经》。

第111章 孰二臣

魏玘一滞, 倏然回神,发觉身后丰盈, 与挽起的两只小手。

他受阿萝环抱, 偎她冰肌秀骨、温香玉暖,仿佛坠入云端,四处皆是柔软——连她细密如雾的发丝,也像是淌着水的。

二人许久不曾温存。仅此一拥, 足令他心头燥热、喉间微滚。

魏玘并未回首, 只道:“你说呢?”

阿萝靠着他, 笑起来,清澈的乌眸写满喜悦。

她素来娇憨、烂漫, 便依着性子,要往他心口抚去:“那你让我摸摸,它跳得厉不厉害。”

魏玘闻言, 眉峰一挑, 顺势捉住她小手,引她悠悠下走。

“悉听尊便。”他认真又诚恳。

觉察掌心触感,阿萝一讶, 杏眼圆睁, 雪颊腾起热意。

她不曾料到,此刻的魏玘还有如此兴致。方才,她来时瞧他,分明是一副神思恍惚、心事重重的模样,叫她好生担忧。

莫名地, 别样的倔强涌上她心头。

她纤腕一翻, 细指内收, 竟依着魏玘的动作, 将他揉捏入手。

魏玘毫无防备,不禁拧眉,闷哼一声。

阿萝得了逞,笑得眸弯如月,丝毫不作掩饰,唇边凝起小巧的梨涡。

她喜欢看魏玘这样,感觉十分有趣。

只可惜,此时的阿萝尚未发觉,小小的狡黠总要付出代价。

瞬息之间,魏玘收拢五指,攥紧阿萝的手掌,将她牢牢扣住,使彼此贴依无隙。

“呀!”阿萝惊呼一声。

她撤臂,本能地要逃,却被人压得无法动弹。

局势霎时逆转——原是她拿捏、掌控魏玘,经过此举,竟成了魏玘引导、蛊诱她,非但自入她陷阱,还牵她一同坠落。

她颤着睫,接纳手心的变化,如春的桃意在颊上洇开。

再次掀起眼帘时,阿萝望见了那双凤眸。它漂亮、噙笑,狭长而微弯,一簇流火正滚动其中。

她咬着唇,被那火烫了一下,嗅到危险的气味。

“你不能欺负我。”她细声道。

魏玘饶有兴致,咀嚼她用词:“欺负?”

他回首,不再盯她,落目于眼前青翠,看似收了心绪,手掌却不停,仍摩挲、轻抚她手背。

“若我待你不好,真如你所说那般坏……”

“那你……为何还要绞着我,半点都不允我抽开?”

听见这话,阿萝小手一抖,耳根发起烫来。

——这坏家伙,存心揶揄她呢!

前头那措辞,乃是她受他初次亲吻时,脱口的懵懂询问;后头那字眼,则是他夜里缠人、唇不离腮时,哄她说出的一声又一声。

阿萝丢了底气,不敢说话,也不敢乱动,浑身上下只有眼眸眨动、心虚闪烁。

魏玘懂她,不必看,也知她当前神色。

“怎么,现在知道怕了?”

他不肯饶她,轻拍她手背,勾唇又道:“你这小手乱拧一气,难道不该受些惩罚?”

惩罚?阿萝眸光一摇,听出了魏玘的意思。

她垂下脑袋,将脸庞藏往他后背,悄声埋着,吸了吸鼻子。

顺着他话,她小声驳道:“不该的。你是肃王,事务很繁忙的,应当无暇罚我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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