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萝(153)

作者:遗珠

至此,她垂眸,睫帘翕动一下,又抬起,对入年长君王的双眼。

她的嗓音温软、微颤,溢着不安与局促,却掷地有声、格外坚定:“更遇见了子玉,遇见了我爱的、也爱我的人。”

说这话时,阿萝诚然是紧张的。

她对越帝的所有了解,都来源于旁人转述,全然不知对方的脾性。

纵是如此,她仍要开这个口。她想,魏玘与她并没有做错什么,不该临阵脱逃;何况越帝已经知晓,二人更不必有所隐瞒。

越帝聆听着,没有打断阿萝。

他凝目,与阿萝对视,探向她净澈、明亮的双眼,自其中瞧见光辉,便有一缕笑流露出来。

“那就好。”他只道。

阿萝怔住,眉眼错愕,感觉难以置信。

她本以为,越帝的反应会更加激烈。为此,她甚至做好了被训斥、被惩罚的准备。

可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这桩天大的、让她与魏玘严阵以待的恋情,竟在三言两语间,如水痕般化开,仿佛午后的一粒清露,转瞬就消散无踪。

为什么?阿萝不知道。

她迷茫地眨眸,去看那双略显老迈、却辉光熠熠的眼,忽然窥见一抹悲。

那是一抹很深、很淡的悲——铺在越帝的眸底,呈出清明的万里山河、锦绣江川,忽变成一把高悬的王座,周遭再无旁人。

阿萝不懂这股悲,无法理解内里的情愫。

她只是本能地感觉到,年迈的帝王情绪不佳,仿佛坐拥万物,实则一无所有。

懵懂的少女垂下头,经过刹那的苦恼,旋即作出决定。

“窣窣。”衣袂摩挲着。

一双小手捧起食盒,送往越帝面前。再往上,则是阿萝的面庞,清丽、水秀,尤是一双乌亮的鹿眸,清凌凌地折出暖日的灼光。

“陛下。”她道,“我们一起吃、一起赏花吧?”

“虽、虽然……”

她抿着嘴,白颊微红:“虽然茶点是您送给我的,但从前,我不好受的时候,总会和我的朋友阿莱一起煮菜、一起摘花。”

“您也试试,好吗?”

越帝扬眉,一丝惊讶转瞬而逝。

随后,年迈的帝王轻轻笑了。他凝视阿萝,分明与她相对,目光却格外旷远,竟似透过她、去看她身后的茉莉芳丛。

“你确实是一位好姑娘。”

越帝气息微沉,又道:“和你的母亲……很像。”

作者有话说:

不得不说,本文的主线是爱恨情仇(闭眼)呜呜呜我笔力和脑力都有限,没有什么很宏大的剧情。宝宝们感兴趣的话可以在评论区猜猜看魏爸故事,我准备了猜中小红包!

[1]这里想和宝宝们说个没用(?)但很有趣的小知识。巫族的盛装有借鉴苗族的衣服,《风起苗舞》这本书里介绍说,苗族在制作蜡染布的时候会在染料里加上鸡蛋清,这样底布就会闪亮有光泽。实在是太厉害太有趣了!!

第105章 捉刀人

听见母亲, 阿萝扬眉,错愕之色一览无余。

她滞了须臾, 再开口时, 不禁放轻声音:“陛下,您认得我母亲吗?”

陡转的话题出人意外,一度令她忽略——她自幼囚居小院、默默无闻,身世之谜更受巫王、魏玘等人掩藏, 本不该为越帝知晓。

越帝闻言, 些微舒展眉宇。

“不错。”他嗓音含笑, 却悠远、寡淡,“朕与你母亲……从前是朋友。”

从前。短短二字, 足令阿萝颦起眉黛。

她掀起眼帘,打量越帝,见他五官苍劲、面庞硬朗, 只此一眼, 已能拟出他从前风采。可又正是这从前,让他神情哀淡如此。

“如今不再是了吗?”她问道。

越帝又一次点首,唇边弧度微薄:“不再是了。”

“出于种种缘由。”

言罢, 他似乎不愿再说, 未待阿萝回应,便沉声道:“曹忠。”

“臣在。”曹内监应声而来。

越帝不语,一抬下颌。曹内监见状会意,很快低身退出。

阿萝看在眼里,正疑惑着, 便见曹内监再度入内, 带领四名朱衫宫人, 逐次搬来了两只胡桃木月牙凳、一方竹藤编茶案。

待宫人拭净凳面, 越帝撩袍,落座凳上。

“坐。”他与阿萝道,“方才那盒糕点,你且留下品尝。如若有心,不妨趁花期正好,与朕同坐片刻、饮些热茶。”

阿萝点点头,收了食盒,依言入座越帝身侧。

二人动作之间,其余宫人仍在忙碌,端送瓷碗、竹扎、银鍑、茶巾、风炉等器具,陆续摆放于茶案之上,堪称琳琅满目。

准备末了,又有女官煨饼、碾茶、烹煮等。直待热水三沸、茶汤分盛,众宫人方才离开。

阿萝一手托腮,在旁瞧着,既是觉着新巧,又嫌工序麻烦。

一时间,她思索将来,想她与魏玘成婚后,随他入住越宫便罢,若还要受如此条框约束,定要难受极了。他应当不会对她这样狠心。

正畅想时,忽听越帝道:“巫人待遇如此,确实是朕的不是。”

他措辞平易,口吻却很郑重,一字一句如磐石坠落,不知压往何处,竟有千钧重量。

听出他话里分量,阿萝心神一凝,不禁抬眸,与越帝四目相视。

越帝的眼和魏玘很像,嵌着两汪墨似的浓黑,但更深邃、更平静些——纵然如此,她仍能自其中读出悔愧与歉疚。

阿萝默不作声,忖了片刻,才摇头道:“这不是您的错。”

她很清楚,两族能有如此局面,绝非朝夕可成,而系日积月累、集腋为裘。

尚在翼州时,饶是她施药、义诊,仍有越人冷眼待她,对她巫族出身耿耿于怀。如此看来,改善两族关系依然前途慢慢、尚需努力。

而越帝身为君王,境况大抵与魏玘类似,身处金笼之中,总有顾虑与考量。将巫族处境归咎于他,显然有失偏颇。

何况此刻,她更想帮帮越帝,一如曾经对魏玘心生恻隐。

这名至高无上的帝王,已然称心如意,依他先前所言,有热茶在手、繁花在前——可为什么,他眼里仍覆寒霜、冰雪未化?

阿萝不明白。但她依然为他而难过。

她眨着眸,睫羽轻颤,觑向越帝,轻声道:“陛下,我该怎么帮您?”

“我要怎么做,才能让您好受一些?”

越帝不语,挪移目光,眺向满庭茉莉,点点素白映入眼底,宛如漆夜辉火。

片刻后,他执起一盏茶,方才回望阿萝。

他道:“小娘子可会唱曲?”

唱曲?阿萝微微一怔,回忆倏而翻涌。

同魏玘相遇之初,她坐在他身旁,唱起蒙蚩教她的歌谣,借此探知外界讯息——如今,她已和他并肩而行,走过山川与江河。

她垂眸,弯起唇,露出浅小、可爱的梨涡。

“会的,陛下。”她道。

“我只会唱一支曲,但我愿意唱给您听。”

……

一曲终末,阿萝受曹内监引领,离开甘泉殿。

临别前,越帝予她一枚玉牌,质地纯白,错有金丝云纹。他并未多说,只道她日后得闲,可凭玉牌出入越宫,往甘泉殿小叙一二。

阿萝走后,殿庭重归于寂,唯见热茶氤氲、形影寥落。

越帝并未动身。他合目,支臂案间,气息趋于平缓,长指却躁动不安,接连敲击桌面。

“笃、笃……”低响绵延不休。

越帝的思绪越发飘摇。恍惚之中,往昔种种扑面而来。

眼前昏黑如夜,乍现出一道影,抹开雀跃、纤细的绛紫与靛蓝,忽又有微风遥过,拂动一片又一片银铃,脆生生撩拨他心弦。

“笃、笃……”

指尖叩动着。又一次,他听到那声音。

——喂,呆子!不准摸我的白虎!

——你阿吉赶走了你?我不信!哪有父母这样狠心?我若有孩子,疼惜也来不及呢。

——想听曲?笑话。我白茉可是白寨的阿雅[1],岂能随便给人唱曲?除非……你先亲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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