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萝(149)

作者:遗珠

莫名的委屈涌上心头。魏玘想不明白,他到底何处做得不好,竟会被医术分走阿萝的关注。

堂堂肃王,绝不能坐以待毙。

下一刻,长指袭来——

阿萝双颊一紧, 被魏玘捏住脸蛋、扭过头去。

二人的视线就此合流。那双清澈、乌亮的杏眼, 轻轻眨动两下, 对上微弯的凤眸, 终于瞧见那股显而易见的酸劲儿。

阿萝茫然又懵懂:“呜呜?”

她能看出魏玘生气了,却不解他为何而生气。

魏玘知她未察,挑眉揶道:“再容你出神一阵,怕是连本王的模样也不记得了。”

听出魏玘的弦外之音,阿萝顿觉心虚。

她翘着软睫,腼腆地觑他,细声道:“子玉,对不住。我不是有意的。”

“我只是在想我往日所学。”

她还以为,鱼鳔的用途是民医必备之常识。可她对鱼鳔没有印象,只得努力追忆,假使知识有所缺失,也能及时补苴罅漏。

“可惜,我学艺不精,当真不知鱼鳔为何物。”

言罢,阿萝低下纤颈,像一枝无精打采的垂桃,靠往魏玘肩侧。

魏玘不露声色,心间却暗生愧怍,想他明知阿萝纯稚,偏要刻意逗她,害得她如此较真。

他收紧手臂,搂她柳似的腰肢,想出说圆的法子:“所谓吾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难免神伤体乏。[2]”

“既然如此,”他字句一曳,“我现下告知与你,也不算迟。”

听见这话,阿萝立时来了精神。

她支起身子,望向魏玘,杏眸光彩迸发,就差把好学二字写在脸上。

“你说吧。”她兴致勃勃道,“我准备好了。”

魏玘故作淡然,嗯了一声,又垂首,凑往阿萝耳畔,与她低声地说了些什么。

烛光摇曳,染红金壁。两道人影绘在上头,彼此相对。纤细的那个却倏而微颤,好像生根,又好像凝固,端端地静伫在原处。

阿萝的脸蛋一点一滴地变红了。

她攥着小手,捏住裙袂,无措地睁圆杏眸,不知作何回应。

魏玘说得太直白、太细致。她听得掌心发热,被他的话反复敲打,忽然想起一涌奔流的烫雪。

——热腾腾的、溅洒的雪,被朦胧的她轻轻抹开。

阿萝心神一晃,自那夜抽回思绪。她掀起眼帘,与魏玘对视刹那,转瞬又躲避他目光。

“你怎么知道?”她声音轻轻,像是怕人撞破。

魏玘答得漫不经心:“书里读的。”

他视线游移,勾勒她漂亮的颈线,又挑起她一缕发丝,纳在指间摩挲。

“书里?”阿萝小声惊呼,“有这样的书吗?”

魏玘嗯了一声,并未多言。

曾经,他无心男女事,自请免于司寝,却也在年少青涩时,粗略了解过一二,又凭借着过人的才智,将见闻统统记在脑内。

比起他,阿萝更加单纯、稚拙。他想,她许是要消化一阵,才能接受这类图书的存在。

哪里料到,小少女睫羽扑扇、眸光闪烁——

“子玉,我也可以看吗?”

魏玘闻言一滞,手腕也猝然停顿。

阿萝抬指点唇,面露探究,又道:“听上去,好像还挺有趣的?我只是看一看罢了,又不做什么坏事,应当不要紧吧?”

说着,她转眸,看向案间堆叠的一摞鱼鳔。

“真奇怪。这玩意竟能避……”

——话语戛然而止。

阿萝抿起唇,就此收了声,耷拉下脑袋,将食指向内蜷回。

魏玘发觉她异常,本还当她说得太多、心里臊赧,可自她垂睫不语的模样来看,更像是心绪不宁、黯然神伤。

他忖了须臾,低声应她道:“能看。”

“你想看什么,就看什么。有我在,没有你不能做、不敢做的事。”

阿萝仍未抬头,只细细地嗯了一声。

魏玘拧眉,越发不安。他松却她发丝,转而寻她手掌,轻轻扣拢她手背。

“啪嗒。”泪水突然摔落。

魏玘错愕,目睹玉珠破碎,甫一抬头,竟望见一双湖似的杏眼。

阿萝吸了吸鼻子,仓皇拂了泪,勉力维持平静,将气息压得又窄又稳:“子玉,你找来鱼鳔,是因为不想和我有孩子吗?”

——近乎冰冷的推测,几乎占据她全部心神。

方才,她念着鱼鳔的由来与用途,忽然发觉,魏玘的目的在于避子。

意识到这点后,她茫然又彷徨,既不明白魏玘的用意,又生出一股难言的失落,好像他对她心生顾虑、决计躲她远远。

如是寻常,她定会相信魏玘。但事关血脉,她总会想起蒙蚩,和他为她所作的一切牺牲。

她畅享无数次,要像蒙蚩爱她一样,去爱她与魏玘的孩子。

可她从未料到魏玘会不允许。

“为什么?”阿萝道。

她压住啜泣,语句仓促而碎乱:“是我不够好吗?我会努力的。我从没有做过母亲,但我会好好学习,会像阿吉那样……”

“咚。”后腰撞上案沿。

将出的话语被风截断。双唇叩压下来,刻印蛮不讲理的乱吻。

阿萝毫无防备,便被人按往胸膛、纳入臂弯。腰际的臂力大得惊人,轻易抱她起身,像捏起一片羽毛,又令羽毛徐徐飘下。

她的背脊贴上木案,小手不知所措,四处寻找支点。

“哗啦。”案牍被扫落。

魏玘睁开双眸,眉关紧锁,眼底火色炽盛。

他抬颈,双唇退开几寸,吐露的字句低而烫哑、简洁有力——

“抱我。”

话音刚落,气息又来,不留任何闲暇或空隙。

阿萝别无办法,只得照做。

她勾住魏玘的脖颈,迎接他深吻,任泪珠滑落,滚过她微赧的粉颊、叠没的朱唇,染上霞似的斑驳,汇成舌尖的一点清涩。

这个吻比从前更重,岿然不移,像压在她唇间的磐石。

可她能感觉到,磐石破绽百出。它急躁、气恼、匆促,像来势汹汹的报复,却在触碰她双唇时碎开一角,淌出绵延不熄的熔流。

她好像惹他生气了。可他舍不得罚她,只好如此讨要。

阿萝的脑袋越发晕沉,意识似要远走。

在她失神的前一瞬,魏玘终于离开了她。他注视她,眼底火光未熄,擒住她无力的手,近乎强硬地展平五指、贴上他心口。

扑通。心跳的搏动尤其强烈。

泪雾弥散,阿萝视线愈清,瞧见了男人漂亮、俊朗的面庞。

魏玘的脸色并不算好。他眉宇阴沉,唇线紧绷,凤眸更是烈浪不减。可他垂首向她、与她鼻尖相蹭时,动作又分外轻柔、恋恋不舍。

他干着嗓问她:“我何尝不想?”

“你知不知道,我想过多少次,与你全无保留?”

阿萝听得懵懂。她眨着眸,缓缓凝聚思绪,听懂了他话里的内涵。

似是为应和她猜想,她竟发觉两处跳动——其一在指尖,源于他跃动的心口;其二似与他心跳同步,一下又一下,轻轻叩打着她。

这令她越发困惑,更加不解他行为的用意。

“那你为何要找鱼鳔?”阿萝道。

魏玘默然不语,眉关蹙拧更深。他眯目看她,似要将她吞筋剥骨,却败给她湿润的长睫、鹿似的水眸,只落下一声低叹。

“因为我在意你。”

他敛尽锋芒,字句庄重、诚挚:“我必须对你和孩子负责。”

这既是魏玘的原则,也是他对阿萝的承诺。

二人身份特殊,虽已互定终身,但终归不是明媒正娶。假使阿萝此时有孕,既会为婚事平添难度,又会让她与孩子成为众矢之的。

因为他,她已经受过恶徒的攻击。在扫清障碍、排除危险前,他绝不能再让她承担更多。

“你知道,我只做有把握的事。”

魏玘的话语稳泰、笃定,传入阿萝耳中,逐渐稳住她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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