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帐春(18)
浣青在外间应了一声,就起身点亮烛火,将笔墨纸砚给她找出来。
墨汁是用花瓣调的,颜色嫣红,带着淡淡的香气,用来诉说闺中相思再合适不过。
盛姝坐在扶手椅上,在信纸上落下一行秀气的簪花小楷。
她没有直接说想吃酥山,而是先写自己的思念,又说近日天气炎热,最后才提起酥山,说盼着夫君回来,与夫君一同品尝。
盛姝放下笔,等着字迹晾干时灵机一动,捏起狸奴的爪子蘸满红色颜料,在她的名字旁按下一个爪印。
狸奴不配合地挣动起来,墨汁滴落在衣裙上,浣青吓了一跳,连忙将狸奴抱给侍女去清洗,又对盛姝道:“夫人,奴婢给您换身寝衣。”
盛姝身上穿的是素白缎子,又凉又滑,夏日穿再好不过。她低头看了眼上面的点点“梅花”,道:“无碍。”
她把信纸晾干,亲手装到信封里,封上后递给浣青,如孩童般催促道:“快让人送给夫君。”
浣青只好接过信,转身出去找人,想着等回来一定要让她把寝衣换了。
衣裙上洒的颜料让盛姝想起冬日的红梅,就握着笔,在一张干净的纸上随手描画起来。
她正专心画着梅花时,忽听外面一阵嘈杂声,有人高喊:“走水了!走水了!快救火!……”
几名婢女到门口看了一眼,只见院子里冒着浓烟,院墙上还有几处明火。
与此同时,屋后也烧了起来,白烟从后窗窗缝里钻进来,呛的人一阵咳嗽。
盛姝从没经历过这些,有些慌张坐在椅子上,她一时乱了方寸,只想着若是夫君在该有多好。
等了片刻,一名暗卫从外面跑进来,道:“火势太大了,快带夫人出来。”
几名侍女手忙脚乱地护住盛姝,将她带出屋。
盛姝一到院子里,只见院墙已经全烧起来了,院子里栽的几株花树也被火燎得直冒黑烟,眼看就要着起来。
暗卫在前面开路:“快,先出去再说!”
这时他们也顾不得什么规矩,只是前后左右护住盛姝,把她往外面带。
盛姝眸子里映着火光,心口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整个人像在梦中一样恍惚,不知不觉就被裹挟出了院子。
火势已经很大了,暗卫提着水桶去扑救,盛姝身旁只剩下十几个丫鬟小厮。
她站在巷子里,怔愣地看着蔓延的火势,突然想起狸奴不在身边,她抓住身旁侍女的手:“铃铛呢?铃铛是不是还在里面?”
侍女被她晃了晃,才从慌乱中回过神来:“我本来在给它清洗,听说走水后一慌,就,就把它落在屋里了。”
盛姝一听就要回去找,侍女连忙将她拉住:“夫人不能去,危险!”
除了夫君,盛姝只有过狸奴的陪伴,她不想再失去一只,就挣扎道:“放我过去,夫君若问起来,你们只说是我自己要进去的。”
她挣扎得厉害,左右侍女又怕伤到她,根本不敢用力拉,一脱手就让她挣了出去。
侍女们见她直接往火场里跑,一时吓坏了,忙对扑火的暗卫喊道:“快拦住夫人!”
就在这时,一名侍女抱着狸奴跑过来,挡住了盛姝的去路。
那人背对着火光,一时看不清脸,但其余侍女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盛姝一把搂住狸奴,她手指微微颤抖着,过了好一会才缓过来,然后抬头看向那侍女,不由得吃了一惊。
簪雪对她一笑,在其余人错愕的目光中将她扶回巷子里:“主君怕夫人难过,就让我重新回来照顾夫人。”
第17章 真相②·上
◎“姝儿,过来。”◎
当日处置簪雪时,萧霁瑾是直接让暗卫把她拖出去的,并没有惊动任何人。
而此时,暗卫都忙着救火,这些婢女对她的突然出现心存疑虑,一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簪雪看了一眼抱着狸奴的盛姝,对那些侍女道:“都站开些,把夫人护在中间。”
侍女从前便习惯听她的吩咐,闻言纷纷散开,背对着她们,注意着各自方向的动静。
簪雪按住盛姝的肩膀,低声道:“夫人,还记得盛家二郎盛济吗?”
盛姝听着这名字有些熟悉,不由得皱眉看向她:“那是谁?”
“是您的二哥,”簪雪知道她对萧霁瑾的依赖和信任根深蒂固,所以只提盛家,“您的父亲是从三品云麾将军盛昊菖,七年前,你们的父兄战死沙场,母亲伤心过度去世,盛家也被流放。
您的二哥当年被流放边疆,如今他回来了,第一件事便是来寻您。”
盛姝眉头皱的更紧了:“可是夫君说父亲母亲是因病去世的,大哥在朝为官,二哥在江南经商,他们明明……”
簪雪一针见血:“那您可曾见过他们?”
盛姝沉默了。
簪雪握住她的手腕:“夫人,您只要见了盛二郎,一切自有分晓。”
盛姝想起萧霁瑾临走时嘱咐她的话,谁都不要信,也不要跟任何人走。她推开簪雪:“我不去,我要等夫君回来。”
簪雪知道现在告诉她萧霁瑾的真面目,只会让她更加抵触,只能激道:“主君不会让您见他的,您只有这一次机会,真的要因为怯懦而错过吗?”
盛姝抬眸望着她:“我……”
“让开!都让开!”一队官兵持着火把,声势浩大地从巷子口冲了进来。
这里毕竟是京城,天子脚下,走水后惊动官府很正常,他们除救火之外,还会将人口登记造册,并调查走水缘由。
而陛下忌讳武将,更忌讳臣子豢养私兵,那些暗卫看到官兵后,只能对匆忙赶回的浣青使个眼色,然后瞬间退进巷子深处。
官兵的到来让所有人始料不及,尤其是盛姝,从未见过这阵仗,被吓得都不敢动了。
趁着混乱,簪雪握住盛姝的手,缓慢退到了阴影处。
官兵在失火的别苑前停下,开始询问情况,浣青等人紧张地应答着。
簪雪把食指竖到唇边,示意她噤声,而后拉着她就往阴暗的巷子里跑。
簪雪借着月光,在弯曲多变的胡同里穿梭,往约定地点跑去。
盛姝不能这些黑暗的环境,只觉周遭默立的屋舍犹如魑魅魍魉,前方的黑暗更像是潜伏着未知的危险。
她想叫住簪雪,夜风却扑面而来,钻入她的口鼻,将她乌黑的长发和顺滑的衣裙吹起。
她从未跑这么快过,小腿又酸又软,呼吸也急促起来,微凉的夜风灌入肺腑,几乎要让人窒息。
不知跑了多久,簪雪才停下来,盛姝骤然停下,心口一阵难受,嗓子里也泛着血腥味,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畅快之感。
她弯腰喘着粗气,一双布鞋映入眼帘。
盛姝抬起头,借着月光,发现面前不知何时站了一个身形魁梧的男人。
她吓了一跳,匆忙往簪雪身后躲去。
簪雪握住她的手:“这就是你的二哥盛济,你不记得了吗?”
“二……哥?”盛姝趴在她肩头,胆怯地看着男人解开脸上缠着的布。
一张和她有三分相似的脸露出来,一侧脸颊上的青字在月光下清晰可见。
盛济缓缓走向她:“姝儿,二哥终于找到你了。”
盛姝伸出手,指尖有些颤抖地抚摸他的眉眼,一些零碎的记忆涌入脑海。
“二哥,你是从江南回来看我的吗?”
“我从未去过江南,”盛济抓住她的手,让她抚摸右脸上凹凸不平的青字,“我是被流放去了边疆,姝儿,父亲、母亲、大哥都不在了,我只剩下你一个亲人,我现在就带你走。”
盛姝收回手:“不,不是,夫君告诉我,大哥和嫂嫂恩爱和睦,膝下一儿一女,他分明活得好好的,不许你咒我大哥!”
盛济看到她对萧霁瑾的话深信不疑,心中一阵烦躁,眉头紧紧皱起,恨不得现在就拆穿萧霁瑾的虚伪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