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荆钗(88)

作者:坠欢可拾

晋王叹了口气,看出了他是壁垒森严,不会被打动:“京都中规矩森严,不能喊打喊杀。”

银霄疑惑地看他:“我从不喊打喊杀。”

他都是直接动手,搠翻一个是一个。

晋王听他这话,还有几分孩子气,便笑道:“那你要不要留在潭州?”

银霄摇头:“我只跟着大娘子,天涯海角我也跟着。”

晋王看着银霄,晌午的日光落在银霄的瞳孔里,很是清澈,像是一汪清泉。

他心想银霄手上沾着血,心里倒是很干净。

于是他不再多费口舌,指着竹条道:“这个记得带去京都,京都没有这东西,只有鸡毛掸子。”

和银霄谈过之后,他便见了宋绘月,让她和自己一起去麓山寺,倒不是拜佛,而是去拜访一位高人。

拜访完这位高人后,再一同去赏景。

宋绘月正因为学习绣花时的一番妙语惹恼了宋太太,挨了狂风暴雨似的一顿好骂,听晋王相约,立刻逃难似的出了门。

两人一同到了麓山寺,宋绘月在外看乌龟晒太阳,晋王则前往居士林,见这位高人。

高人正是岳麓书院的陆泓。

身在禅院中,陆泓受了佛祖指点和感化,将“竖子”二字放回腹中,坐在须弥座上,屈腿捻须,等着晋王的三寸不烂之舌鼓动他进京。

晋王席地而坐,身上白衣莲花一般铺开,神情静谧。

“先生,我在潭州十年,常于田间地头行走,潭州人多,看似富庶,实则是官商之富,民家不兴,田业不旺,

潭州天寒,早稻十之存一,晚稻更是颗粒无收,一年只有一季中稻可以饱腹,却要和其它可以种两季、三季之地交一样的粮,纳一样的税,耕者实苦。”

陆泓睁开双眼,目光如电一般射向他:“所以你种早稻乃是劳民伤财,哗众取宠,原当你不懂农事,如今看来,明知故犯,罪加一等!”

晋王不为自己争辩,只继续道:“从一地推之一国,农事凋敝,民不富庶,人心松散,不与国同向,寻常时节无碍,可若是遇到战时和天灾,便见弊端。”

陆泓冷笑一声,然而心中那“竖子”二字,倒是不再提起。

第一百零九章 相面

佛香袅袅,在室内沉浮。

“先生,我并非只知谋权争斗之辈,只是不如此,无法出头,如今朝堂,百官僵腐不化, 宁可不做,不肯做错,若我有潜龙之日,必要君臣同心,拨云见日,澄清玉宇,先生有堪彻天下万物之法, 岂能不明我心。”

陆泓脸上有了一道裂缝:“回京之后,你要做什么?”

晋王正色道:“理清田制, 解民饥困。”

“若是再进一步,你又当如何?”

“厘清赋税。”

“赋税乃立国之本,谈何容易?”

“难也要做,如今打醋卖纸皆要税钱,还有预征银,稍晚便要被鞭挞,长此以往,原本可以耕地自营的,也将辗转成贼。”

“若是更进一步,你又当如何?”

“夺兵权,定天下。”

陆鸿这回才真正的看向了晋王。

晋王今日衣着随意,白色大袖澜衫显得他姿容雅致,贵气天成,然则眉目虽柔和,气度却很大方, 处变不惊,言谈举止间所虑深刻久远, 年纪不大, 却已有纵横捭阖之力。

可为君王。

“晋王想要老夫做什么?”

晋王一字一句道:“我想请先生有朝一日,告之天下,不正嫡庶,何以正天下。”

陆泓闻言,半晌没有言语,从须弥座上下来,径直往门口走,走到门外时,才回头道:“老夫就允你。”

说罢,他头也不回便走了,走到放生池后头的回廊下时,看到一群小娘子坐在一起看乌龟,并且打赌哪一只乌龟最先从石头上滚下去。

宋绘月与那普通小娘子无异,也捏紧了拳头,看那十几只乌龟挤来挤去,暗暗为自己看中的那一只鼓劲。

老和尚见陆泓停住不走,便笑道:“小娘子们天真烂漫,常在这放生池里看乌龟。”

陆泓和老和尚是旧识,便道:“那位穿鹅黄色衣裳的小娘子是谁家的?”

老和尚道:“是宋家的, 先前住在横鱼街,因遭了火灾,如今住在晋王府上。”

“恩……”

老和尚知他会相面,见他沉吟,便笑道:“您可是看出了她有贵人之相?”

住在王府,又和晋王同进同出,这面相不用看,也能蒙出来几分贵人之向。

“非也,”陆泓摇头,“此女锋锐无匹,绝不是贵人之相。”

老和尚闻言笑道:“尘世纷乱,自然需要一把利剑去斩断。”

“利剑,伤人也伤己。”

陆泓不再看宋绘月,继续往前走,一直走到山门处,山门外轿夫仆役都聚在树下围观两人下石子棋。

“哎,你这下的太臭了,看让他吃了吧。”

“别他娘的瞎指点。”

在人群旁边,银霄抱着双手坐在树下,斗笠遮住眉眼,看似在小憩,宋绘月一出来,他立刻站了起来,远远地跟了过去,看方向,是要去看禹王碑。

陆泓的目光又落在了银霄身上。

这回不用他问,老和尚便道:“这是宋家护院,常跟着宋太太和宋大娘子来,先生说宋大娘子是锋锐,老衲倒觉得这护院更为锋利。”

陆泓笑了笑:“那你就看错了,你瞧他时时刻刻站在宋大娘子身后,像不像是宋大娘子伸出来的一把利刃,所以他锋利是因为宋大娘子要他锋利,若是要看他的相,就要脱离宋大娘子去看。”

“哦?”老和尚忍不住问,“那你可看出什么来了?”

陆泓毫不吝啬的赞道:“有死不旋踵之坚韧刚毅,可成大器!”

老和尚很少听他嘴里能吐出来好话,听了之后,便想多看银霄两眼,然而银霄仿佛是背后长了眼睛,察觉到他探究的目光,身影一闪,躲到林子里去了。

麓山一游过后,晋王便宣布搬家,前往京都。

晋王银子虽然寒酸,但毕竟是个王爷,纵然轻车简行,也足足收拾了大半个月,直到张贵妃生辰过后,才收拾完毕,前往京都。

十一月初一,天雨,晋王府门前出行的马车排起长龙。

游松帮着装好一个箱笼,让杜澜和谢舟同赶一辆车。

银霄站在车前,想了想,让杜澜坐后边去。

杜澜惧怕银霄,尴尬地笑了两声:“哥哥,我现在身体好多了,我帮忙。”

银霄没动:“你上去。”

杜澜连连摆手:“还是我来赶马车吧。”

银霄面无表情的说了实情:“我怕打着你。”

杜澜二话不说,就坐到箱子上去了。

游松安顿好之后,又嘱咐银霄:“跟着大娘子和宋太太的马车,等会儿上船,你最后再上去。”

前面的马车慢慢开动,将前往码头,坐官船去京都。

而在潭州城众人围观送行之后的夜里,晋王带着两个随从,骑着马,身旁没带护卫闲人,三人都是蓑衣斗笠,一同往馆驿而去。

馆驿外面风景模糊,风声呼啸,廊下灯笼被风吹的舞成了两道红光,门子人坐在门外,心却还惦记着张旭樘带来的那场富贵。

倒马桶的倾脚头都得了一两银子。

可惜张旭樘一走,这里就再没有迎接过更阔绰的人了。

不仅没有银子,还要应对穷汉。

一个鞋都没穿的汉子站在廊下躲雨,不肯走:“我又没有碍着你的事!”

门子怒斥道:“这里是馆驿,来往的都是官差,你个泥腿子站在这里,我们还怎么接待!滚滚滚,淋点雨怎么了,死不了。”

汉子很是气愤的反驳:“当初修馆驿的时候,也征了我们的税头!我记得清清楚楚,交的是驿税,怎么我就不能歇脚了!”

“呸!就你那三瓜两枣,只够买只马桶的!要你交,那是看得起你!”

“那你拿一只马桶出来还我!我顶着自己的马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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