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荆钗(83)

作者:坠欢可拾

一口浊气更在心口,吐不出,咽不下,晋王的出现像是一把无形的枷锁,狠狠地枷住了他。

他再怎么打扮,还是这张少年老成的面孔,风吹日晒,皮肤也是麦色,身上常年的冷气沉沉,更不可能有晋王的华贵之气。

穿上大袖衫,也不能像晋王那样满袖生风。

掀开褥子,他从床板上取出来一沓银票,攒了大约能有一千多贯,明日他也去给大娘子买糖炒板栗。

给宋绘月花钱,不叫花钱,叫快乐。

拿着这一沓钱,他又想到晋王,忍不住在心里骂自己:“他娘的,连钱也没他多!”

在他满心愤慨之际,晋王在府中吃了一顿饭,便再次掩人耳目的出门,披星戴月前往鄂州。

初十那一日也在万众期盼之中到来。

荆湖北路转运使秦杰下了轿子,在知府县令等官员的簇拥之下,环顾了晋王府门外的狮子院。

门外东西相对两座阿司门,府门正对面是一排兵房,圈起来一对石狮子,便是王府外的狮子院,另外还有灯柱、上马石和行马。

看过狮子院,他才抬头瞻仰王府大门。

朱漆大门上方挂着匾额,上书‘敕造晋王府’,壁瓦朱漆,彩画艳丽,屋顶上的仙人走兽在日光下闪耀着斑斓的光点。

就连大门上的兽环都是黄灿灿的,威武凶猛,让晋王府越发的威严。

秦杰收回目光,觉得此刻天气极好,不冷不热,天空一碧如洗,和他澎湃的内心一样,全都很美妙。

“抄捡”王府,这让他有了一种奇妙的权利之感,仿佛在踏入晋王府的这一瞬间,他便凌驾于晋王之上,可以在这里呼风唤雨了。

银楼管事、知府、县令全都对他点头哈腰,等他发话。

唯一让他不满的就是跟在他们身后的一群不入流的衙役。

这群皂吏和他一样膨胀了,能和王府护卫一起守卫王府,让他们感觉到了精神上的极大荣耀,因此他们要把这一分小小的权利使用到极致,王府的一草一木都不许人带出去。

另外一同前来的还有躺着的张旭樘。

他年轻,爱看热闹,鉴于他的身份,没有什么热闹是他不能来凑的。

人人都知道他张衙内是样子货,他也毫不掩饰自己的浮浪,躺在他特制的躺椅上,他打了个极大的哈欠,没有气度,只有纨绔子弟的风流倜傥。

秦转运使看了看日头,再看了看王府里派出来的仆役:“开门。”

仆役面容憨厚,傻头傻脑,正是侯二。

“是。”侯二打开东侧阿司门,请人入内。

下官参谒,皆入阿司门。

第一百零三章 威严与寒酸同在

低窄的阿司门,将秦杰的气焰压低下去。

秦杰愤愤不平的从其中走过,心中暗道晋王不会做人,他此时此刻前来,是代表今上行按查之事,怎么能让他走旁门,无论如何, 都应该打开大门相迎才是。

只是这种愤慨,他无论如何也不敢表现出来。

越是深入王府,他越是感觉有种泰山压顶般的压抑感觉,就连地上都洁净的过分,连一片落叶都没有。

往禄仓去的那条路,长而宽阔,专为走太平车而修建, 两边的围墙高高耸起, 砖石垒垒而上,古朴厚重,遮蔽了飞翘的檐角和琉璃瓦,也遮住了外人窥探的目光。

每隔十步,便有白石挖空所造的灯柱,里面放着婴儿手腕粗细的蜡烛,入夜之后,这些蜡烛一一点亮,会将这里照耀成一条长街。

来往取东西的内侍更是屏气凝神,脚步声轻的几乎没有,见到秦杰一行人,便规规矩矩行礼,随后背身避开,等到他们都走过去,才起身。

巍峨的王府、洁净的道路、沉默而稳重的内侍,在秦杰等人心中组成了一个崭新的、威严冷酷的晋王。

众人大气也不敢喘,更不敢开口说话,直到走到禄仓前, 才松了口气。

晋王的禄仓, 倒是没有宏伟到令人害怕的地步,和知府、转运司衙门里的仓库一样,都是门窗紧闭,不透风,不见光,和地面高出三个台阶的高度。

一排禄仓,从左到右是银仓、米仓、布仓、药仓等七个仓房,每仓一个账簿,分门别类,交由记室参军。

每个仓库前都挂了牌子,门前各站两个护卫和一个内侍,恭敬有理,却也十分强硬,秦杰等人一看便知使唤不动。

“记室参军何在?”秦杰袖着双手询问。

谢舟就站在银仓门前,上前一步回答:“下官在。”

秦杰审视他,见他十分年轻,有几分小白脸的模样, 心中便不喜。

他自己是银盆脸, 绿豆眼,塌鼻梁, 蛤蟆嘴,但凡见了长的平头正脸的人,就要不喜,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和他一样长成个蛤蟆精。

收回打量的目光,他指向仓库:“拿帐薄来,开银仓。”

谢舟捧着账簿交给秦杰,守银仓的内侍取钥匙,黄铜钥匙插进挂锁中,晋王的家底就像个没来得及梳妆打扮的小姑娘,在明亮的光线里骤然地亮了相。

寒酸——所有人第一反应都是如此。

偌大的银仓,只在角落中码放着十个樟木箱子,其余地方都是空荡荡的,挂锁打开的声音都能从里面发出回声。

朱广利看了一眼,就对晋王的寒酸感同身受,因为他那衙门里的银仓,就在昨日,也经历了一场这般难堪的场面。

同时他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带来的衙役,心想晋王真是小题大做,就这么几箱银子,哪里用的着这么多人。

他夫人压箱底的银子都比这多。

秦杰不敢置信,拿着账簿走了进去,左右张望,试图再多看出一些银子来。

“只有这些?”

谢舟跟在他身边,笑道:“是,就这么多,王府开支大。”

“开支大?”秦杰不敢置信,要知道一个王爷的料钱和俸禄,晋王就是和张旭樘一样败家,也绰绰有余。

更何况晋王府上人丁不旺,偌大的王府只有他这一个主子,而他只爱打猎和种地,再就是翻新他这座王府,银子都花哪里去了?

秦杰看着谢舟,忍不住质问:“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开支,能把一个王府给掏空,还是晋王御下不严,让底下的人把他给掏空了?”

“哪里,”谢舟很镇定地回答,“秦相公看账簿验银子就是,毕竟王爷的银子怎么花,是王爷的私事。”

他伸手替秦相公翻开账簿,在上面轻轻一按,示意秦杰看。

秦杰满心不悦地低头看了一眼,只见上面赫然写着包花魁的开支。

他“啪”的将账簿合上,仿佛受到了玷污似的闭上双眼:“成何体统!有伤大雅!”

谢舟含笑将账簿接过来,在他耳边轻声道:“秦相公,要嫖就嫖最好的,王爷一表人才,人中龙凤,人家花魁娘子也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貌美温柔,大雅!大雅啊!”

秦杰感觉谢舟是在暗讽自己形容丑陋,可又没能抓到他话里的把柄,只能冷哼一声,发号施令:“查银!”

两个银楼的管事连忙拿着银对牌和吃银虎上前,原本他们以为今日要验个银山银海,因此做足了准备,连伙计都带了十个。

哪知堂堂晋王府竟然是这等小场面,银楼管事都觉得自己是大材小用了。

内侍和护卫,随着银楼中人一起进了银仓,由他们先行清点,再由银楼里的人验银。

银子很寒酸的见了人,这桩差事便完成了一半。

谢舟吩咐人搬来两套桌椅,沏上几盏堪比黄连的浓茶,以免大家等的太过无聊,打了瞌睡。

朱广利端起茶杯,猛喝一大口,心想莫非自己在验银时睡着了的事,已经传到人尽皆知了?

他不由地心虚起来,默默又喝了一口。

张衙内躺在躺椅里,看着眼前的茶和点心不动声色。

直到所有人都百无聊赖的喝起了茶,他才咳嗽一声,看向秦杰:“秦相公,王府上闹鬼,您听说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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