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荆钗(65)

作者:坠欢可拾

厉氏眼见不妙,连忙上前,推着宋绘月和宋太太往里走:“别在这里吹风,丧事和醮事都是知府衙门办了,等到头七,再好好祭奠,现在首要之事,就是活着的好好活着。”

“嫂嫂说的是,”宋绘月拍了拍林姨娘的手臂,“到时候我们去麓山寺。”

林姨娘点头:“大爷什么时候能回来啊?”

宋绘月轻快道:“我把他送到古大夫那儿去了,王爷已经安排了人去接。”

林姨娘松了口气:“那就好,大爷肯定遭罪了。”

宋绘月又问:“银霄来了吗?”

厉氏笑道:“在游松那儿,你快别操心了。”

谢夫人抱着小谢颐走在最后头,心里不禁感叹宋绘月太懂事了。

从头到尾,都没提自己脸上的伤,还要安抚母亲和姨娘,又操心着宋清辉和银霄,虽然带着笑,心里只怕比谁都苦。

进了屋里,云嬷嬷有条不紊的上茶和果点,有了热茶,大家的情绪都逐渐稳定下来。

厉氏将小谢颐放在地上铺设的绒毡上,小谢颐肉呼呼的,一逗就笑,露出下面两粒乳牙,眉眼与谢舟很相似。

然而爬的不利索,只能拱起屁股,像条虫似的一拱一拱前进。

宋太太对谢夫人道:“住在王府里实在是太逾矩了,王爷的好意我是知道的,只是他没有成婚,我们又都是女眷……只是还得请你帮我物色个宅子。”

谢夫人点头:“放心,这不是难事,眼下还是先住这里,月姐儿的伤要紧,八哥儿说王爷这里东西齐全,大夫也方便。”

一想到宋绘月的伤,宋太太心里就堵的慌。

她想仔细看看,然而宋绘月不给她机会,一直趴在地上逗孩子,到晚上睡下,宋绘月倚在床头陪她说话,她才细细的打量。

“疼不疼?”

宋绘月将被子掖好,脸扭到一边:“不疼了,您就放心吧,您的药方子改了呀,我看加了好几味药。”

宋太太拍着她的手:“阿娘没事,你在王府里可不能淘气了,也不要到处跑,冲撞了王爷不好。”

她又叹了口气:“咱们和王爷一向不走动,如今贸然住下……”

“我一编起东西来,一整天都不用出门。”

宋太太咳嗽几声,抓紧宋绘月的手:“清辉是不是……出事了,你告诉我,我承受的住,你不要一个人受着。”

王爷她琢磨不透,可宋绘月是她养大的,知道宋绘月最怕家里人担心,越是大事,就越是装的若无其事。

清辉要是真没事,也早就回来了。

“没事,”宋绘月站起来,从银钩中放下帐子,遮住自己的目光,“您歇着吧。”

第八十一章 大娘子亲自出马

宋绘月看着宋太太睡下,自己却没有任何睡意。

她对着桌上一篮子蜜橘使劲,十分细致地将其剥皮去筋,掰开成一瓣一瓣,递给元元吃。

一边投喂,她一边问:“你们是怎么逃出来的?”

元元这只呆头鹅,见了宋绘月这个赶鹅人,一颗心就宽阔地落回了原地,接着橘子却没怎么吃。

她仔细回想那一晚的惊险情形,惊心动魄的逃命。

只是从她口中说出来,就极其的平淡。

“银霄把我们丢出去来的,王姨娘还说要藏到地窖里去,林姨娘就问她知不知道叫花鸡怎么做的,林伯和吴婶让银霄先救我们,后来火实在太大了……我不吃,我太重了,都是我耽误了时间……”

“不怪你,怪坏人。”宋绘月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张旭樘是个无孔不入的坏人,不管有没有那一场婚事,她嫁的人是不是黄文秋,张旭樘都能找到破绽。

他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就算她藏到地下去,他也会把她揪出来。

宋绘月才活了十六岁,本以为死亡带来的悲伤和痛苦已经离自己远去,没想到才短短几年,张旭樘又让她切身体验了一回。

王姨娘,大名王翠屏,谨小慎微的活着,以为自己能和林姨娘斗嘴斗到七老八十,总有一天能将林姨娘比下去,没想到连四十岁都没活到。

林伯和吴婶子苦了一被辈子,以为能享几年清福,却敌不过张旭樘动一动手指。

痛苦就像是酒,酝酿的时间越长就越浓郁。

宋绘月在橘子皮香甜的气味中沉默着,心里的苦酒还在不断的发酵。

她让元元和云嬷嬷都去休息,自己取件皂色披风裹上,走到墙边,摘下挂着的一把弹弓。

弹弓上系着一袋银丸,她也解下倒出来,全都收进袖袋中。

背上弹弓走出门去,她双手合十,望月祈祷:“灵佛在上,烦请睁开神眼,让信徒报仇雪恨,叫张旭樘以命相抵,若是大仇得报,宋绘月必定广修功德,终身吃素。”

随后她放下双手,轻轻叫道:“银霄!”

连叫三声,银霄身形矫健地从竹林里跃出来,径直走到宋绘月跟前。

“大娘子。”

“烧退了吗?”

“退了。”

“走,去找张旭樘。”

出入王府的道路,宋绘月了如指掌,在重重黑夜中,她和银霄都是黑色衣裳,成了黑夜中的暗影,穿过重重竹海,悄无声息地走上杀人大道。

游松从屋顶上窥见两人动静,利落地纵身而下,去书房回报给晋王。

晋王正在书房和谢川商议南津关之事。

暂时没有渔船进入南津关,纲银被劫一事还无人知晓,但是很快,尸体顺波而下,会被人发现,鄂州纲领所也会发现两条官船没有如期而至。

事情并非到此为止,纲银背后,晋王还有计在等着。

只是多了张旭樘这个变数,晋王便有心顺应张旭樘的性情,将这计谋变上一变。

听了游松来报,晋王仰面朝天靠在椅背上,思量片刻后,他无奈一笑,用温柔的声音道:“你带上四个好手,跟着大娘子,助她一臂之力。”

游松领命而去,谢川却紧皱眉头:“王爷,不妥,张衙内要是这时候没了,这把火就过了。”

张旭樘可以死,但是不能在这个时候死,不能在这个地方死。

为了能回京,他们谋划已久,如今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劫纲银就是直指张相爷,张衙内若是现在出事,今上必定怜惜,对张相爷的指责也将大打折扣。

凡是大计,一步差,计划便会不受控制,偏离目的地。

晋王点了点头:“我知道。”

正因为知道,他才有了片刻的思量。

“你说的我也想到了,”晋王笑了笑,“只是让张旭樘活蹦乱跳、毫发无损的回京去,这场火里冤死的人怎么办?绘月又怎么办呢?”

说到这里,他看向谢川,神情虽然温吞,可是目光却很坚定:“绘月,她太苦了,让她出口气,无伤大雅。”

谢川低下头,无声叹了口气,没有再试图去改变晋王的主意,话头也转到正事上:“王爷,趁着这机会,把两湖路的兵权都收到手里吧,荆湖北路您看今上会派谁……”

在晋王为兵权苦恼之时,宋绘月和银霄已经一鼓作气地到了张宅外。

张旭樘回城之后,便和学院告病在家,原本兴旺的宅子,在张旭樘的调理下,变得荒诞寂静起来。

两人对着张家大门窥视良久,只觉得里面异于常人的安静。

既像是张旭樘托大,毫无防备,又像是里面别有陷阱,正等着猎物自投罗网。

宋绘月松了松紧握弹弓的手,极快的思索着,一双眼睛在黑暗中放出幽幽的亮光,片刻后对着和她一起趴在草丛中的银霄点了点头。

银霄和她交换了眼色,随后从草丛中起身,藏踪匿迹的闪入屋檐下,在门柱后面消失了踪影。

宋绘月填上银丸,拉开弹弓,对准屋顶角脊上的骑凤仙人射了出去。

银丸在夜空中划出一道冷光,“哗啦”一声清脆响声,仙人脑袋碎裂,碎瓷片掉在瓦片上,又是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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