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荆钗(51)
而且这些人杀人不眨眼,绝不放走一个活口,从外杀到内,连一丁点逃跑的机会都不给。
甲板被血染红,尸体落在河里,河水都成了红色,整个西陵峡都被杀喊声震动。
随着天色一点一点大亮,河中尸骨累累,江贼把南津关搅碎,只留下两艘大船。
铁珍珊收了刀,随手把脸上的血珠子一抹,抹出来一道道血痕,她甩了甩手,走到舱门前,大声道:“把箱子都打开,让兄弟们看看!”
童鹏跟在她屁股后面往里挤:“没见过银子啊,着什么急?”
“狗没见过,狗挤我。”铁珍珊横他一眼。
箱子依次打开,里面整整齐齐都是五十两重的银铤,铁珍珊拿起一个,就见上面刻着“铤银四海铺记”,翻过来又刻着“新洲解发璋德三十八年鄂州纲银”。
“官银就是整齐,”童鹏两眼放光,只想一头扎到银箱里去,“可惜还得化。”
“走,后面看看去。”
两人由小船换到后面的船上,还没进船舱,就见游松一帮人守着船舱,天心和白鱼站在甲板上,眼里还充满了震惊。
童鹏走过去问:“你们怎么不在里面数钱,在这里吹风?银子不要了?”
白鱼摇头:“还是外面舒畅。”
天心摸着自己的光头:“别看我杀人,可佛祖在我心里,放下屠刀就能立地成佛,王爷呢,滴血也不沾,手上乱的是天下,不敢去不敢去。”
童鹏看向往船舱走的铁珍珊:“你个和尚,胆子还没个娘们大!”
“阿弥陀佛,”天心双手合十,“你不知道自古以来,色胆都能包天吗?”
色胆包天的铁珍珊从游松身边钻过去,先看到了满舱的箱子。
箱子全都打开,里面有一半是和前船一样的银铤,还有一半也是银铤,只是没有刻字。
她走过来拿了一锭在手里,疑惑道:“这也是税银?怎么没打印记?”
“这是两广路孝敬给张家的私银。”晋王正在凝神看一尊比他还高的白玉观音,头也未回的回答。
铁珍珊张大了嘴:“做官真好,这得有十万两左右吧!税银?就这么送给张家?”
还有一句话,她下意识的没有说出口:“这天下是谁的天下?”
“这不算多,”晋王依旧很冷漠地看着玉观音,满江的血都暖不动他,声音倒是轻飘飘的,“两浙路曾送过一百万两。”
铁珍珊听了,一下子觉得一百万两很重,重到两条大船装不下,一下子又觉得很轻,轻到晋王可以这么轻描淡写的说出来,一定只是一张银票,轻巧地落入了张家的口袋。
她决定走到晋王身边去,平复一下自己的不真实之感。
船舱里光线阴暗,晋王是灰色长衣,一双桃花眼半阖,玉白的面色,腰间海棠玉绦环结着丝绦,两边垂着流苏,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如果有人伸手抚摸他,一定只能摸到一片冰冷。
而观音莹润无暇,眠目直鼻,左手手指搭于右腕,右手持念珠,赤着双足,悲悯众生。
看到晋王和这尊观音后,铁珍珊不仅没有重新脚踏实地,反而越发的轻飘起来,仿佛是一步就能成仙。
她对晋王满腔的睡意更深一步,同时对着玉观音垂涎三尺:“这......这得值多少钱?”
晋王从观音的神龛中走下来,恢复了人气,笑着回答她:“这可是无价之宝。”
这尊观音通体无暇,只取了玉心,而玉性脆,要雕刻这么大的观音,每一下都有可能导致玉石分裂,所以不仅是这么大一块没有瑕疵的玉难得,敢下手的碾玉作更难得。
第六十四章 张二卷土重来
铁珍珊两眼放光,上前对着观音上下其手:“那得搬走,得仔细点,还得找个大买主。”
晋王垂下眼帘:“恐怕没人敢买。”
铁珍珊大大咧咧道:“怕官府的追查啊,那没事,我放到山寨里,做个传寨之宝。”
晋王很温和的笑了一声,神情有些怔怔的:“这观音长着张贵妃的脸,你做传寨之宝也不妥。”
铁珍珊听了这话,立刻扭头去仔细瞻仰观音的面目,注视良久,才恍惚道:“原来做了贵妃还有这种好处,连菩萨都做得。”
她早听说过张贵妃宠冠后宫,不过和她隔着天堑,无非是肉饼不够吃的时候想起张贵妃来,十分羡慕,因为张贵妃肯定是想吃几个吃几个。
如今见了这尊价值连城的玉观音,张贵妃的奢华和权势忽然清晰的压到她面前,让她心神震动。
“张贵妃敢收吗?”
晋王笑了笑:“是广西南路的帅司做了一个梦,梦里菩萨指点他去寻一块美玉,又言宫中贵人便有法身之容,应造其像于宫中,为天下人瞻仰祈福。”
这话本来是恭敬之意,可是从晋王口中说出来,就变得有些像个笑话。
本就是个笑话。
张贵妃受天下人瞻仰,那他母亲算什么?
孤魂怨鬼?
过去的种种碎片一样在他眼前闪现,和现实交织在一起,像是一个不真实的梦境。
一个年老的宫女在他幼小的身前屈膝而跪,断断续续的诉说。
“他们带着人还有药......说是密旨......是今上的意思......后来宣了急病而亡......”
“他们是谁?”
“只认得一个,是内东门司掌管禁宫出入的供奉官......还有一些看起来不像是内侍......”
太后年迈多病,张瑞步步高升,裴家被逼远离朝堂,太后薨后,张美人一跃成为贵妃,后省诸司更是成了张贵妃的囊中之物。
假冒圣旨行事的张贵妃、如日中天的张相、冲龄继位生性懦弱的皇帝,都在晋王的眼前一一浮现。
他们高高在上,面目模糊,肉身高坐在京都禁宫内,灵魂却附在了这尊玉观音上,沉默地审视他。
而他也平静的回望过去。
父子反目、兄弟阋墙、妻妾相争,这就是帝王家。
至高无上的地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权利,注定了要用热血来浇灌供养。
他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冷酷,不过这情绪一闪而过,很快就变得心如止水。
铁珍珊没注意他的变化,依旧在流连这尊观音:“要不然把脸重新凿过?鄂州有个碾玉作,我抢过一回,看着也还行。”
她看向晋王:“换个脸难吗?”
“难。”晋王转身走出满满当当的船舱,从游松手上取过弹弓,填一枚银丸在袋兜内,把弹弓满满拉开,对准玉观音打了出去。
银丸打中玉观音的山根,发出一声脆响,玉观音先是裂开一条缝隙,随后这条大缝隙又如同蛛网蔓延出去,细微的裂开声在玉观音深处不断响起。
玉观音虽然还屹立在原处,但是只消动手一推,就是玉山倾倒,成为满地大小不等的碎片。
铁珍珊瞠目结舌,一方面觉得她的钱袋子也跟着玉观音碎了,另一方面又觉得晋王打弹弓时的英姿把她的心也打碎了。
而在她为晋王心碎之际,潭州城诸人也为了晋王心力交瘁。
宋绘月已将来龙去脉简短地告知了谢舟,谢舟的脸色在鲜血和张旭樘的双重刺激下迅速憔悴。
花魁娘子琴娘低声问他:“八爷,您没事吧。”
谢舟回答:“暂时没逝。”
宋家人还在张家的挟持下,甚至可能已经身在火海。
还有宋清辉,无论是性子还是长相,都是雪白的面团子捏出来的,要是没有去古大夫那里......
猫有猫道,狗有狗道,一座城中有无数藏污纳垢之处,滋生着罪恶、黑暗,小小的宋清辉落入其中,哪怕找回来也晚了。
不敢多想,他站起来:“城里我阿爹在,当务之急是要找到清辉!月姐儿你留在这里,内侍里懂拳脚的护着你们,这里的人都是可信之人,我赶去码头。”
说完之后,他立刻回屋去换了晋王一件紫袍,佩戴随身金鱼袋,以皂色大帽遮住眉眼,乍一看身形,和晋王一模一样。